聽覺擾動,幽魂意識《死亡就在外面》
1月
15
2018
死亡就在外面(321小戲節 提供)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748次瀏覽
陳建成(英國倫敦大學皇家哈洛威學院戲劇研究所)

以貝克特的作品為原型,將老屋打造成療養院,同時將不同貝克特劇本中的「人物」串接,形成一個新的表演文本,觀眾戴著耳機聆聽,進入一段陌生的感覺經驗:一名女病人聽著另一名女子拿著枕頭在床邊來回踱步,落腳聲迴盪。之後女病人在鈴聲後醒來,開始拿起自己的包包,百無聊賴的與其中的物件互動,度過其美好的一天。之後,女護士推出一對坐在輪椅上的老夫老妻,兩人進行瑣碎的互動,如:老先生吃著香蕉,要分一半給老妻被拒絕;老夫妻彼此想親吻,卻力不從心等等。最後結束在老太太之死,而觀眾的耳機傳來彷彿是老太太的內心呢喃,一段年輕時遊湖,在船上求婚卻翻船的記憶,全劇就此告終。

結尾這段宛如鬼魂一般的聲音可謂戲劇性的一擊,即使事後回想觀看經驗會遺漏些許片段,那一段聲音卻令人難以忘懷。那麼,聲音是什麼?在整個表演中,耳機使得聲音成為一種陌生化的經驗,動搖了觀看的主觀意識:我到底在聽什麼?被放大的漏水聲、腳步聲、環境的雜音等,使得聽覺與視覺的關係變得不確定,觀看者雖然看著表演,但是聽覺上卻彷彿進入到了所表演角色的內在當中,又或者是進入了一種自我內在聲音,一種曖昧的感知狀態。用「彷彿」二字,是因為觀看的過程必然有雙重性:「這好像是暗示著他者的意識狀態,或是自我意識的放大?」的懸置,會不斷被「這只是耳機的聲音」的後設認知中斷,但是後設認知卻無法中止那個「好像是」的曖昧狀態。因為拿掉耳機所聽見的聲音,並不必然比起耳機所聽見的聲音更加具有真實感,這個落差暗示了聽覺所開啟的意識幽魂結構:現象聲音/意識聲音,聆聽/訴說,我/你等不同軸線,構成了曖昧的聲音構劇學。

而這種聲音的構劇學又與貝克特的文本產生了什麼關係?一般而言,貝克特的「人物」往往只剩下身體功能,一方面呈現了大屠殺當中人被剝除政治身份後僅存的「生物性」,但是另一方面,正是這在理性決策過程當中被排除的「身體感覺」,成為了抵抗理性中心的起點。如果說藝術作品的素材有其特定的歷史社會背景,那麼貝克特戰後的現代主義作品正是捕捉了經歷大屠殺的倖存者的境況,並以人類僅存的身體感性映照出理性的暴力。但是,如同存在主義式的普遍性不必然可以順利轉譯,而本劇對於死亡的關照也無法化約成斷言。

那無法化約處,就是聲音構劇所激發的幽魂意識迴盪之所在。貝克特式的人物出現在台灣的老屋,所疊映的可能不是大屠殺的受難者與倖存者,而是還魂成在當代新自由主義社會中可能因為憂鬱、疾病、年老,需療養而動彈不得的人,從旁觀的角度,這些被棄置的生命是無用的,可能失去了聲音,也難以被聆聽。而這也是結尾的意外之處,與以上描述的現實相反,劇中老太太的聲音在死後仍能得以傳遞,得以被聆聽,這些回憶、歷史與欲望的殘音,以隱喻的手段召喚了朝向他者的聆聽姿態。這種聆聽擾動自我習慣的聽覺,進而懸置聽覺觀性,開啟幽魂意識:難道不正是幽魂才能聆聽鄰人死後的訴說?死亡就在外面,如果死亡真的在外面,那或許是外面鄰人的冷漠目光與拒絕聆聽。

《死亡就在外面》

演出|台南人劇團
時間|2017/12/15 19:40
地點|321巷藝術聚落199號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四部作品都圍繞在家的外頭展演,沒有任何作品讓觀眾進到屋內,形成看似進入到園區內部卻感覺與空間並不親密,始終隔著一層觀看的冷距離。(羅倩)
1月
11
2018
金枝演社的兩部新作品,只看劇名或許會覺得有些莫名,但作為中生代創作系列的第二部,兩齣戲劇的風格迥異,卻都以動物為核心帶出生而為人的孤寂與無奈,藉由動物為象徵各自點出了時代下人性的問題。
11月
20
2024
《安蒂岡妮在亞馬遜》向觀眾提出質疑:當威權抹殺自由、集體壓抑個人、文明掠奪自然,身處其中的我們將何去何從?為此,導演意圖打破性別與身份的限制,當演員跨越角色身份,當「安蒂岡妮們」不再侷限於特定性別與種族,眾人皆是反抗暴力的化身。
11月
20
2024
當我說《巷子裡的尊王》的正式演出,是一個進化版的讀劇演出時,我要強調的是導演、演員、和設計者如何善用有限的資源,以簡樸手法發揮文本的敘事能量,在劇場中創造出既有親密關聯,又能容許個人沈澱的情感空間,更有可以再三咀嚼的餘韻,是令人愉悅的閱讀/聆聽/觀看經驗。
11月
14
2024
在我看來,並不是省卻改編與重塑情節的便宜之道,相反地,為鄉土劇語言嘗試接近了「新文本」的敘述方式,讓過去一直以來總是平易近人、所謂「泥土味」親和力的鄉土語言,有了另一種意象豐饒的前衛美學風格。
11月
08
2024
由莊雄偉與林正宗導演、鄭媛容與郭家瑋編劇的《鬼地方》,採取策略十分明確,選擇捨棄具體角色與故事,直接拆卸自書中、未做更動的文字(但大幅翻譯為台語)提煉出「風聲」的意象;或以古典音樂術語來說,成為整齣戲的「主導動機」(leitmotif)。
11月
08
2024
米洛.勞不僅讓觀眾直面歷史的傷痕與當下的現實,也喚醒了我們對於道德責任與社會正義的思考。在這個充滿挑戰的時代,劇場成為一個重要的公共論壇,讓我們重新審視自己的立場和行動。
11月
04
2024
有別於一般戲劇敘事者的全知觀點和神秘隱蔽的創發過程,這種將敘事建構的過程近乎透明的「重現」方式,就像議會錄影,意味著將批判權將交還觀看者,由觀看者自己選擇立場閱讀。
11月
04
2024
因此,在劇場中,我們安靜聆聽專注凝視,為了不遺忘,悲劇結束之後,離開劇場,我們則必須開始想像一個不同的未來,一個不再以自我為中心、不再以進步為唯一的價值選擇,一個能夠真正落實社會正義與人性尊嚴的未來。
11月
04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