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奇怪,長久以來台灣兒童劇場創作鮮少關注我們生長的土地,缺乏鄉土,缺少草根泥味,演出的題材多半是非現實童話幻想居多。這個現象如實反映台灣兒童劇場關照的面向仍不夠寬闊,抑或是對鄉土寫實的兒童劇帶有偏見,怕兒童劇不天馬行空就不好看?自我侷限的結果,就是我們很難在劇場看見故事可以讓孩子與土地深刻連結對話,因而會有種失根的飄零感。
紙風車劇團此番相中李潼1985年獲得第12屆洪建全兒童文學獎的作品《順風耳的新香爐》,該文本雖然仍有豐饒的童話色彩,但是對於鄉土民俗亦見著墨,外在形象、語言敘述等組成的形式因素(formal elements),喚醒了濃郁的鄉土情感與認同,是這部作品能躋身成為台灣兒童文學經典之列的重要原因。回顧紙風車歷年來也有《新月傳奇》、《八歲,一個人去旅行》、《嘿!阿弟牯》這幾部長短不一的作品可以嗅到鄉土味,不失為可以持續開展,形成「十二生肖」、「巫頂」系列之外的另一系列創作之路。
《順風耳的新香爐》從一開場就能感受到紙風車劇團的風格標誌:壯觀的舞台布景、豪華的歌舞、華美的服裝,在流暢的場面調度下,快速地推演著劇情,不拖泥帶水,一下子就把順風耳要出走自立門戶受到信徒膜拜的原因展現完成。
順風耳企盼擁有屬於自己的香爐,其動機曉暢明瞭的揭示後,後續便演繹他的傲慢自大,不解民間疾苦,因而行動受挫,幫順風耳豐厚他的角色性格與血肉。相較之下,一向和順風耳是好搭檔的千里眼則淪為配角,戲分甚至不如公雞平平和松鼠安安,搶眼亦不若哼哈二將。可是在最關鍵的時刻,千里眼又出面協助保護順風耳不被哼哈二將及其他天兵天將帶回天庭,以及讓順風耳徹底悔悟,承認自己的出走是錯的,兄弟的情義於此得到印證,贏回一點注目焦點。
前面提及的平平和安安,在這齣戲裡是絕對的丑角,兩個擬人化的偶,火力全開的說學逗唱,極盡搞笑之能事。尤其下半場兩人如同對口相聲般的語言交鋒,丟的哽俱能點中觀眾笑穴,其中不乏牙尖嘴利的調侃時事,例如平平說他的夢想是有一顆「大巨蛋」,安安則想要搞文化創意產業,兩人陳述的夢想明顯指涉台北大巨蛋體育館和松菸文創園區近來惹出的諸多是非風雨,對小朋友而言雖然不懂什麼是文化創意產業,倒也能領會兩人對話往來的諧音產生的諧趣。也正因為安安胡亂解釋他心目中的文化創意產業,一刀劈開當下政府與民間許多人空談與誤解的文化創意產業假面,赤裸裸地告知那彷彿一場孵不出美麗願景的幻夢。
我不認為紙風車劇團帶有特定的政治立場,但是敢不避諱的在戲中顯露政治色彩,在國內兒童劇場裡並不多見。紙風車劇團成立至今也算資深,加上為孩子打造藝術的第一哩路全台灣走透透的藝術行動,使它已經是台灣兒童劇場發展的指標。既然作為風向指標,勢必也會帶領跟隨效仿者。就戲的表現而言,比方《順風耳的新香爐》第三幕「街頭市集」,確實營造出街頭如同節慶的熱鬧歡愉氣氛,結合雜耍特技的表演,更讓場面鬧翻天;而順風耳從市集逃跑,哼哈二將追,一方逃一方追,追到觀眾席,又製造現場的騷動。類似這樣的橋段,當然不是紙風車劇團開風氣之先,然而卻影響很多兒童劇團因襲相用,亦造成多數觀眾錯誤認知,以為兒童劇都要這樣玩。又如運用超大型的充氣偶,一出場就能引起尖叫歡呼聲連連,當它被施力飄送到觀眾席,只見全場陷入瘋狂失控狀態。這已是紙風車劇團的招牌特色了,是幾乎每齣戲必玩的老招(只是每齣戲的充氣偶角色不同),我們從兩個層面來分析,正面地說,這是品牌形象,很鮮明突出;負面地說,就讓人懷疑紙風車劇團黔驢技窮,再無其他新點子引發驚奇了嗎?看這齣戲如同沐在節慶狂歡之中,戲結束之後,這個問題令人思索擔憂徘徊不去。
以往紙風車劇團的戲均有故事不夠完整的破碎感,但這回選到一個好故事,劇本改編的亦算周延,比較可惜的是原作中順風耳回返廟裡見到自己座前添了新香爐,原來那是媽祖的溫柔寬容與成全,順風耳因此收斂傲氣,更心甘情願陪侍媽祖身邊,守護眾生。李潼書寫的結局,審美追求更為圓滿理想,讓媽祖的慈愛光輝普照。可惜戲中省略,不僅和劇名不符合,順風耳要留下來心態的轉變,遂顯得說服力道不足了。
而這齣戲中媽祖從頭到尾未現身,只「獻聲」,林美秀的聲優表現效果平平,不過她的台灣國語有讓人發噱的趣味,不禁引發胡思亂想:是不是媽祖在台灣住久了,也被感染成台灣國語?這又是另一番鄉土味了。
《順風耳的新香爐》
演出|紙風車劇團
時間|2015/06/20 14:30
地點|國家戲劇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