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力全開,是福是災《水管人》
4月
23
2015
水管人(末路小花劇團 提供)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1706次瀏覽
吳政翰(專案評論人)

從《小壞物》到《怪奇馬戲班》(與王宏元合導),新銳導演黃丞渝歷來作品風格天馬行空,怪誕奇想,舞台調度活潑,視聽節奏鮮明,交融迥異元素,嘗試多元實驗。新作《水管人》以寓言體架構,故事始於水管人,刻劃一般群體邊緣人心聲,延伸成為社會上每個人縮影,頗具中世紀戲劇《每人》(Everyman)故事原型。理想上,如此充滿遊歷驚喜的結構典型,可說十分適合黃丞渝施展其調度長才,同樣地,不斷推動角色的故事潛力,有助於避免落入形式表演的窠臼。因此,處處精心經營,能量極為豐沛,「水」力全開,甚至,淹沒了整齣戲。

基本上,故事以水管人尋蛋歷險記為主軸。水管人進入水管,找尋雞蛋,旅途中遇見諸多形形色色人物,包括水管樂隊、飼育家、嬰兒、媽媽等,不僅雞蛋寫照水管人自身,每個段落也像憶起水管人生長過程,更呼應現實社會中個人與群體之間的關係。遊歷結構立意完好,但邏輯如夢般若有似無,時而連續,時而跳躍。水管人雖為主角,但一路下來,幾無轉變,一如初始,反倒像個中性引路人,帶領觀眾進入萬花筒般的世界中探索、發現,揭示大家都是水管人的旨趣。不過如此一來,路徑散狀,走馬看花,東搖西晃,實難聚焦,加上主角鮮少成長,情感難以累積,整段歷程能量無法接續,以致最後即使雞蛋破裂,仍力有未逮。

一如黃丞渝前作,空間運用巧妙豐富,觀眾面對面坐在近乎空台的兩側,表演區自中央開展至觀眾席前緣、階梯、劇場貓道等各處,調度十分用心。不同場景中,水管人由六位演員(王宏元、吳柏甫、呂名堯、林曉函、張棉棉、梁晉維)個別扮演,其餘時候退居為歌隊、說書人或其他角色,雞蛋以乒乓球表示,一路上,聲音和形體交互合奏,構織出五花八門的生活空間、環境音場及人物關係,畫面目不暇給,格外忙碌,聲響不絕於耳,此起彼落,編排精細且富饒趣味,堆砌斑斕而孤寂的失序奇觀。然而,視聽驚喜無限上綱,驚喜接著驚喜又接著驚喜反而不再驚喜,感官刺激到達極限,令人漸感疲累。於是,隨著劇情散焦,調度愈加搶焦,易使觀眾對戲的關注從內容轉移至形式;焦點重心不再是故事本身要說什麼,而是導演調度要「玩」什麼。

「玩興」不僅展現在視聽調度上,甚至滲入情節架構之中,同時,也破壞了劇情架構。戲走到一半,雞蛋已尋獲,看似有了結局,卻倏地半路轉向,轉而回到水管人現實生活,但令人異常費解的是,接續的這些故事片段主角,像是不同水管人,又像是同個水管人,又像是有相同過往經歷的不同水管人?演員們使出渾身解數,繼續大玩聲音形體,轉為無來由的即興表演,每天組合皆有不同,大玩特玩,嗨上加嗨。以趣味為依歸,固然鮮活,不過是否意味著這些即興段落怎麼替換皆可,甚至可有也可無?倘若結構已然鬆動,那麼情節和角色的必然性又為何?整場演出下來,各部環節意識突出,滿佈表演痕跡,不只演員在表演,導演在表演,結構也在表演,一方面充斥後設趣味,但另一方面,故事也因趣味負擔而顯得失重。

《水管人》可說是黃丞渝目前在形式創意上完成度最高的作品,用心、大膽之處更勝以往,然而,卻也一如以往,時常在調度表現繁複、主線行動緩慢之際,讓戲──同時自覺且不自覺地──走向瀕臨形式旋律蓋過劇情主調的危險邊緣。回歸創作者初衷,故事仍佔有一定份量。形式與內容,調度與敘事,兩者之間究竟該如何調和、對話?是相輔相成、相得益彰,還是互為干擾、拉鋸抗衡,抑或反覆交辯,進而提升至另一層次?可能是個尚須重新檢視、深加思索的問題。

《水管人》

演出|末路小花劇團
時間|2015/04/05 14:30
地點|國家戲劇院實驗劇場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無數個乒乓球墜落到整個舞台,或是噴射的泡沫、被咖啡色的汁液從頭砸下去以及現場DJ吹奏大喇叭,或是演員們的即興片段等,末路小花把劇場玩得很徹底。(陳怡君)
4月
09
2015
四位表演者以自身為起點,卻不斷透過身體向觀眾說明:台上的身體永遠不是單獨存在的。它由觀看、記憶、他者、文本、甚至自我凝視所共同牽引;在觀演之間的注視折衝裡,在表演者與自身的內部凝望中,一種不斷增殖的身體於是被生成。
12月
06
2025
那麼,《月海書》不只是特定個人對於說故事的執著,對戲偶意象或不插電聲響的欲求,更是在沒有確切語言結構與意義框架可供遵循的物件劇場裡,如何憑藉各種質地的聲音想像挖掘和感受故事的努力。
12月
03
2025
《蝶變纏身》,提出劇場作為思辯入徑與方法,回到「人是病毒」或者「病毒是人」的終極挑戰中,當然是其來有自的;理由僅僅在於:觀眾內在殷切著這樣一道思索戲劇之於現實的光!
12月
01
2025
在當今世界,詮釋《馬克白》的作品難以計數,王墨林執導的《祭典・馬克白》倒是給出一個意外:無政府主義的訴求,在劇中脫自白大鉉之口。對於這個宣告,有關注他劇場實踐的人並不生疏,特別是他近年來關切日治時期的台灣思潮
11月
28
2025
《我,有一個問題?》的創作便是依循在這種心理機制下,試圖讓每個行動能夠在已知的日常與未知的奇異間,為觀眾創造一個不以結論為導向、保持可能性與可感知的世界。
11月
27
2025
儘管切入的方式不一樣,薛美華和鄭嘉音不約而同地從自身狀態出發,透過藝術創作,直視不再美麗的身體與生命狀態,在時序與創作上都經過時間淘洗,進入(創作者)的中老年,展現了長久與物件工作的從容與餘裕。她們享受時間、面對材質、創造空間、看見自身的狀態,然後融合彼此成物。
11月
26
2025
加冕禮成,除了至上的冠冕,馬克白又以垂落的破鑼為假面,不露真容地竊佔所有明日。但白大鉉告訴我們不必絕望——表演雖一度弄假成真,但舞台與演出早已設下時限,冠冕由塑膠所製、銅鑼既不能重圓,權力者當然不能永恆在位。
11月
19
2025
全劇的短景皆以相對輕薄的篇幅展演,可見演員不斷於不同角色之間轉換的功力,篇幅的短促卻使人難以得到深刻的印象,同時也較難深入理解角色內心,以寫實表演為基底的處理手法,似乎難以讓這些現象的荒謬性成為真正的奇觀。
11月
17
20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