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裡的表演生產性《等待果陀》
7月
13
2015
等待果陀(當代傳奇劇場 提供)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2060次瀏覽
汪俊彥(2015年度駐站評論人)

由當代臺灣首屈一指的劇場人吳興國、金士傑、林克華、黃文英分別負責導演、戲劇指導、燈光舞台以及服裝造型,當代傳奇劇場於2005年首演的《等待果陀》,十年後,再次重演。當代傳奇劇場的歷史與名聲已經不必贅言,其三十年來不遺餘力改編經典,每次的演出都成為藝文界的重要焦點,尤其是關於跨文化的討論,仍方興未艾。這或許顯示了即使在全球化的現象已經叩門,對於(民族)文化的辨別與界線仍然清楚,甚至益發敏感。跨文化的討論,總是第一時間含括並解釋了此類表演,關注焦點集中在表演「還是不是京劇」、「還是不是莎劇/西方」、「兩者是否融合得當」、「京劇適不適合/能不能改編西方作品」等問題上;換句話說,討論往往導向兩大美學、戲劇、文化/文明類型的閱讀,而或多或少忽略了作品詮釋的討論。

乍看之下《等待果陀》大大違反亞里斯多德戲劇六大要素的原則,尤其在情節(plot)、角色(character)、主題(theme)三項上。幾乎沒有情節,第一、二幕僅有些微的差異;主要角色缺乏行動,哭哭(Gogo)與啼啼(Didi)也難以清楚辨別獨特的形象與深刻的性格。主題對大部分觀眾而言可能更是一頭霧水,果陀(Godot)究竟是什麼東西,等待他/她/祂究竟要幹嘛,等待又是什麼意思?貝克特沒有提供解答,也不願意任何人幫他解答。在貝克特及其身後的版權中心(the Estate of Samuel Beckett)嚴格看管貝克特劇本下,除了貝克特在劇本中巨細靡遺地詳盡舞台指示,版權中心則詳加審查每一齣貝克特劇本的演出。在吳興國終於等到准演的核可之後,他必須嚴格恪守貝克特版權中心的要求,一切遵照劇本。吳興國一樣不能幫他的《等待果陀》多說點什麼,版權中心甚至要求演出「嚴禁任何形式的配樂」。換句話說,演出不能存在掌握著戲曲表演重要節奏的文武場、沒有鑼鼓點。在這樣嚴格限制下,如果又不要直接以京劇觀察西方,吳興國究竟怎麼等待果陀?

在嚴禁配樂的要求下,吳興國以清唱取代了文武場,藉由金士傑的協助下,以他自己稱之為一種「不是話劇、不是京劇,是可唱、可唸、可演、可舞的融合技巧」(節目手冊27)拋出《等待果陀》的台詞,同時大量加入雙人身段表演,讓哭哭與啼啼在原劇本裡相對簡單的身體姿勢,變得極為豐富,也讓兩人的情感(或是感情)關係變得極為耐人尋味。也就是說,吳興國在「等待」果陀中,把原本看似用來打發時間的大量(有意義與無意義的)台詞堆疊,轉化成舞台上豐富的行動:唱歌、念白、跳舞、體操、雜耍,把唱唸做打全用上了。這突顯了哭哭啼啼的依存關係與行動能力,原來在看似只剩等待的過程中,竟然可以挹注如此的生產性。進一步想,本來我們以為整齣戲就是個沒有情節、沒有主題的荒謬等待狀態,是不是只是因為我們從來不認可這種等待,因為在高度資本化的世界,等待與空轉無疑是最不具生產力的,也最應被譴責的。(耳邊響起「臺灣已經空轉太久」的政治廣告。)但吳興國卻提示了等待的過程,可能就是充滿生產的過程,只是這種生產性未必(需要)與資本相容。進一步又想,哭哭啼啼兩個大男人互相依賴,破梭(Pozzo)與垃圾(Lucky)亦是兩位男性的組合,在現代資本所形塑的小家庭世界中,也是被認為不具生產性的(也常因此被譴責的)。吳興國充滿(另類)生產性的等待,很可能指出了《等待果陀》一條從後台照向觀眾席的出路。

《等待果陀》

演出|當代傳奇劇場
時間|2015/07/03 19:30
地點|台北城市舞台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此版演出特別強調了急於填補空無的焦慮感,兩位演員精準地掌握語言節奏,靜謐空拍過後的喋喋不休,將表面上的閒聊成了非閒之聊,成了有目的、有意識的動作,顯得荒謬。(吳政翰)
8月
28
2017
導演基本上尊重文本,未作大幅更動,但很明顯地添加了音場的框架‭: ‬開頭與結尾都聽見火車引擎聲。也許這是畫蛇添足的提點,強化提問「等待果陀」等的人‭ (‬神‭?) ‬來了,或走了‭? ‬拯救者會來嗎‭? ‬等待得救者會走嗎‭? ‬答案留白。(王寶祥)
8月
14
2017
以戲曲型態為出發的表演特質,激盪起文本字裡行間富饒的音樂性,不只聽覺上,也是視覺上。雖然已非完全京劇,但演出中仍不時感覺到京劇餘韻,自然地融入表演中。(吳政翰)
7月
17
2015
《等待果陀》近乎是當代傳奇劇場的創作中與原著達到最多溝通的作品。從一些細微的表演動作裡,可以清楚地看到金士傑的痕跡,包含情感於動作節奏的強弱拿捏等,特別是怎麼去解讀貝克特文本所刻劃的深度,達到「悲喜劇」的質地,而不侷限於自我的理解迴圈。這不只是成功詮釋,同時也成為如何再度進出經典文本的可能。(吳岳霖)
7月
14
2015
兩個家庭,五種意識,一場抗爭,一座村莊,一位說書人成就了《冒壁鬼》的故事,試圖以故事面對白色恐怖的創傷。《冒壁鬼》披上民間文學的外衣,平和重述曾經不能說的灰色記憶,不過度渲染事件張力展現出奇妙的彈性。歷史重量因此被轉化成非教條形式,釋放歌仔戲的通俗魅力。
4月
18
2024
飾演本劇小生「許生」的黃偲璇,扮相極為清俊(甚至有些過瘦),但從他一出臺即可發現,腳步手路的力度相當妥適,既非力有未逮的陰柔、也無用力過度的矯作,使人眼睛為之一亮。黃偲璇不僅身段穩當、唱腔流暢、口白咬字與情緒都俐落清晰,在某些應該是導演特別設計的、搭配音樂做特殊身段並且要對鑼鼓點的段落,竟也都能準確達成且表現得很自然,相當不容易。
4月
18
2024
許生在劇中是引發荒謬的關鍵。角色被設定成因形色出眾備受喜愛的文弱士子。在許生的選角設定上,相較於貌美的乾生/男性生行演員,由坤生/女性生行演員進行跨性別扮演更形貼切。坤生/女性生行演員擁有介於兩性光譜間的溫朗氣質,相對容易展現出唯美質感;也因生理女性的先天優勢,與歌仔戲主要受眾女性群體有著更深刻的連結。
4月
18
2024
以演員而言,現今二十週年的巡演仍舊為沈豐英和俞玖林,或許與當年所追求青春氣息的意義已然不同,但藝術的沈澱與累積,也讓崑曲藝術能真正落實。上本戲對沈豐英而言相當吃重,幾乎為杜麗娘的情感戲,前幾折的唱念時⋯⋯
4月
12
2024
青春版《牡丹亭》刪修版的三本27齣,在20年來的不斷演繹之下,儼然成為當代崑曲作品的經典代表。一方面它有別於原著的質樸鋪陳,其加入現代美學的藝術概念,包含舞台設計展現輕巧變化,投影背景增加環境轉化,華美服飾提升視覺美感,舞隊互動帶來畫面豐富⋯⋯
4月
12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