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物園就是人被建造的地方《大動物園》
6月
01
2018
大動物園(台南人劇團 提供)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644次瀏覽
吳思鋒(2018年度駐站評論人)

一開始,當場內響起「歡迎來到大動物園……」的原創主題曲時,可愛的曲調及動物演員們猶如兒童電視節目般手舞足蹈的模樣,我不禁感覺自己跑錯棚了。如果今天劇團定調這台戲是親子節目,我倒不會這樣覺得,但環顧觀眾席的年齡分佈、回想劇團宣傳的手法與調性,

並無如此跡象,以致這種「內容-受眾」的錯置,反映出表演調度上的低幼化。

與其拿《大動物園》與《動物農莊》對比,平實而論,它更貼近的是何曼莊的《大動物園》,試圖在抒情的敘事中呈現凝視動物,也凝視人類的處境。它透過動物園即將搬遷的事件點,敞開動物的生存處境,甚而真正要說的,可能更是人在當代社會的無路可出。

所以開場的動物園遷址記者會,有人在外舉牌抗議,「解放動物,回歸自然」的標語和致詞時丟出退休震撼彈的消極園長,已經為標語所稱的「自然」指向「自然」的不可能,不僅讓動物園的動物回歸自然不可能,因為最後無力改革動物園根本結構、觀光凝視,而決定退休的園長,要「逃向自然」也不可能。但這些編寫、暗示的行動之不可能,再再證實現實的巨大、不可撼動。把園長致詞安置在上舞台,背向觀眾,反之使抗議者站在下舞台,面對觀眾的調度,亦油生一份空寂感。

一直持續改革動物園但到最後卻只剩下一句「那就這樣吧」的園長,不愛動物的園長女兒,認真照顧動物的員工,熱衷假扮動物的巧喬、靜默的抗議者;其實這幾個角色若能互補得宜,這座娛樂至死的動物園確能變成一座世俗時代的大觀園,可是遷址所引發的焦慮、恐慌、逃避、自由之夢,卻用「有沒有更大、更好的世界」的想望,太快扁平化其本可投射的諸多問題。羊駝、雲豹、梅花鹿等動物的逃生者言,並沒有拉出與人類話語的差異、對質,因而落入同質化的境地,拉不開一個更龐雜的敘事空間。

因此,我倒不認為動物倫理是此作的主題,即便創作者用了不少台詞指涉動物的跨國移動、動物就是娛樂等面向,譬如假扮黑熊ohyeah的員工很受遊客歡迎,真的黑熊卻因為不夠娛樂大眾反而被當成假的;譬如對需要移動的大象來說,多大的空間才夠等等之類,因為創作者並沒能把這些結構問題及其背後的複雜性,真確地置入文本,以致重要的還是每個人身處其中的自我投射。到最後,「大海」成了無路可出的生存處境所寄託的地理想像,無論是希望死在大海,因為大海是沒有牆的地方的水母;抑或眾人在用彩色枕墊舖成的舞台空間,分別坐上一直排的白椅,如海上漂流的劫後餘生者。水母的海洋是「回去」,那麼人類呢?還能往何處遷徙?

或許對這群擠在最後一幕,動物搬遷遊行後某一時刻,彷如處於劫後的動物園員工來說,海洋是個黑洞,生活並不甜蜜。眾人被拋回記憶的黑洞,園長回到他的小時候,直到有人說, 我知道我要去哪了,便緩緩走下,進入觀眾席。這是劇場裡的移動,而劇場外的呢?還是真的就只能像羊駝猶豫著不敢逃亡的時候說的,「起碼牠們在死前的那一刻,活得都像個動物」?

於是,《大動物園》要問的不只是,動物園就是人類建造的地方。也是,動物園是讓人類看到自己如何被建造的地方。想要大家一起逃出去是不可能的?在這一層意思上,它與魏于嘉與黃丞渝這組編導搭檔在2015年的劇場作品《水管人》無異。

    

《大動物園》

演出|台南人劇團
時間|2018/05/19 19:30
地點|台北市水源劇場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題旨先行之下,連帶地影響到了戲劇格局和敘事節奏。全戲一開始有了好的前提和基礎,只可惜滿滿的情緒幾乎拖住了戲的行進,不僅錯失了劇情發展的時機,也幾度陷入了保育宣導的窠臼。(吳政翰)
6月
04
2018
《大動物園》是反其道而行的,底層的痛苦在輕佻笑話裡成為無足輕重的事,而具能動性的上層者又宛如戒斷俱樂部,陷入莫名、集體的哀傷。這是《大動物園》的核心其實已經傳達出來之餘,過於單薄的原因。(張敦智)
5月
17
2018
或許,正如導演徐堰鈴說的,「這齣劇用幽默與溫柔,道出台灣原民日常生活困境」,而劇中吐露的一段心聲幾乎可視為劇作要旨,「原住民的問題,你不用笑話的方式講,平地人不會聽」,這就不難理解整齣戲劇運用華語干預、擬仿的方式,形成某種型態的殖民學舌(colonial mimicry),用來迫使主流社會正視弱勢族裔的手段。
4月
25
2024
整體而論,《台北大空襲》的表演與音樂,導演的場面調度與節奏掌握,都有不錯的表現,作品的娛樂性,在觀眾的熱烈反應中得到印證,也再次確認音樂劇在本地表演藝術領域中的優勢與潛力。只是,如果創作者的目的是邀請觀眾,重回歷史現場,親身感受個人在空襲期間的生存困境與意識掙扎,我以為還有努力空間。
4月
22
2024
「眷村」在導演手中,不僅僅呈現了往往被理解為封閉的一面,這個看似封閉的限制卻反向成為導演手中創造劇場經驗的元素,有效地將現實轉為美學,成為當晚演出最令人眼睛一亮的表現,頗有前衛劇場的能量,也是近些年看到劇場創作者中,最紮實且絲毫無法遮掩對劇場形式的才華與熱愛的新銳導演。
4月
22
2024
即便創作者很明白地點名熱戰的軍工複合體、操弄代理人戰爭的幕後黑手等,當我們面對霸權,就一股熱地迎合與慾望的積極投射。若我們像悲劇人物般拿不到自身的主導權,那「反戰」到底要向誰提出呼聲,又有誰又會聽見反對的訴求?
4月
16
2024
《裂縫 — 斷面記憶》難能可貴在此刻提出一個戰爭的想像空間,一個詩人對戰爭文本的閱讀與重新組裝,具象化為聲與光、人與詩、風與土地的行動劇場,從城市邊緣發出薄刃之光。
4月
16
2024
由於沒有衝破這層不對稱性的意志,一種作為「帝國好學生」的、被殖民者以壓抑自己為榮的奇怪感傷,瀰漫在四個晚上。最終凝結成洪廣冀導讀鹿野忠雄的結語:只有帝國的基礎設施,才能讓科學家產生大尺度的見解。或許這話另有深意,但聽起來實在很接近「帝國除了殖民侵略之外,還是留下了一些學術貢獻」。這種鄉愿的態度,在前身為台北帝大的台大校園裡,尤其是在前身為南進基地、對於帝國主義有很強的依賴性、對於「次帝國」有強烈慾望的台灣,是很糟糕的。
4月
15
2024
戲中也大量使用身體的元素來表達情感和意境。比起一般的戲劇用台詞來推進劇情,導演嘗試加入了不同的手法來幻化具體的事實。像是當兄弟中的哥哥為了自己所處的陣營游擊隊著想,開槍射殺敵對勢力政府軍的軍官時,呈現死亡的方式是幽魂將紅色的顏料塗抹在軍官臉上
4月
15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