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又升(專案評論人)
「音樂劇」(Musical Theater)和「音樂劇場」(Music Theater)只有一字之差,內容卻正好相反。音樂劇儘管載歌載舞,可以簡稱為Musicals,本質上還是劇場,最終必須說出一個好故事。音樂劇場名之為劇場,本質則是音樂,相對抽象的聆聽感受是作者與觀/聽眾所共同追求的。這種基調不同、名稱相近的境況,來自藝術門類的分工和重新統合這種分工的嘗試,而我們心知肚明,當分工是行之有年的事實,統合將是非常困難的義務。
《覺醒者Awakening》(以下稱《覺醒者》)以「音樂劇場」自我定位,發生在重新開館不久的牯嶺街小劇場,顯然有意面向更具視覺性和身體性的表演藝術場域;不只如此,除了舞者周寬柔、吳志維的身體律動,音樂家李俐錦、周新純也大方「獻身」,好聽又好看。稍加留意音樂劇場的特色,我們仍可感受音樂或聲響在整場表演中的主導地位。
劉韋志的作曲讓笙和鐵琴的神祕音色發揮得淋漓盡致,簡單的行進衍生出複雜的結果,遠非隨興的即興手法,讓曲子遊走在規則與例外之間。在器樂聲響之外,舞者操著塑膠袋和紙張挪動身體,「以身帶聲」的巧思顯露無遺;保麗龍碎屑磨擦地面的奇趣聲響,在他們高度靈活的身體帶領下,格外引人傾聽。全作最讓觀眾印象深刻的,或許是兩位舞者以琴弓切割並撕拉保麗龍板的段落。身著較為典雅的黑色正裝,他們以嚴肅的表情和挺立的姿態「拉琴」,保麗龍碎屑雪花般飄落的同時,弓進退推拉時製造出的噪音堪稱最大亮點,不只身體、物件和聲響達到精彩平衡,就連燈光如雷閃爍的時間點也配合得恰到好處,能把這一幕收進眼底已經值回票價。
然而,有別於舞者透過各種動作令物件發聲的熟練度,音樂家的身體律動相對生澀,雖不至於虛應故事──許多緊湊的走位看得出是用心排練的成果,李俐錦和周新純的努力令人佩服──但難免給人過度小心的感受。作曲方面,儘管作品分為五個篇章,觀眾還是可能直覺地將它視為上下兩部分,這多半是表演者先後以兩套服裝登場的緣故;事實上,兩套服裝的確對應了不同的樂曲和身體風格,我們不太容易由表演本身回推音樂原意,如「生」、「無常」、「苦」、「無我」和「滅(涅槃)」等篇章名稱的概念(在表演者撕碎樂譜的段落,觀眾倒是隱約可見曲/篇名標示其上)。此外,創作者以物件連結聲音和身體的用心貫穿全作,但特別是在尾聲處,表演者甩著塑膠軟管、製造咻咻聲,卻讓觀眾期待繼續有更多發揮,不僅止於蜻蜓點水。
由於交織著不同媒介,《覺醒者》可謂麻雀雖小五臟俱全,但其美感的精緻度也是訊息量的密度,對於喜好內容豐富、層次多樣的觀眾而言,這部一小時的作品絕對無比暢快;對於習慣緩步探索、及時反思作品意義的觀眾而言,它還是太過緊繃、精實了點。
最後,雖然這部作品也有戲劇構作的成分,但整體而言,還是消融在上述提及的各項媒介的力道中。從音樂或聲響出發,《覺醒者》靈活運用物件,大膽和服裝、燈光與身體互動,兩位音樂家盡可能地走出一條新路。在前衛劇場中,本有特別強調物質性、身體性而非敘事的一支,而音樂/聲響和舞蹈的抽象性恰恰能與這個脈絡接合。期許此作日後的精修與重演,也許音樂劇場和音樂劇終有從兩個端點彼此碰頭的一天。
《覺醒者Awakening》
演出|李俐錦、周新純、周寬柔、吳志維
時間|2021/02/27 14:30
地點|牯嶺街小劇場一樓實驗劇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