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常身景,溫柔擴延《阿忠與我》
9月
13
2021
《阿忠與我》衛武營版(《阿忠與我》劇組提供/攝影陳長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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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羅文君(稻草人現代舞蹈團 製作總監)


很喜歡「編舞」原文choreographer的英文字根由chore-(日常/例行工作)和-graph(圖表;圖解)所組構的意思,恰恰好呼應專業舞蹈演出的排練過程,其實也是由日復一日規律鍛鍊的身體圖像所構成。在觀賞《阿忠與我》演出時,腦海首先迸現了關於日常身體練習的思考,對於阿忠(鄭志忠)重複著舉手翻滾的暖身動作,對應到他每日起床固定搬動自己的腳放進鞋子的動作,排練和生活的每日行為,有著深刻的交疊印象,某一瞬,舞台黑幕映現出阿忠的側影,好像周書毅的側影。

這是一齣關於日常仿若夢境,而夢境如此現實的舞作,很難立刻去歸類對作品的真正領會。演出以「簡約空間構成的畫面」和「相當生活的動作語彙」,來組織成觀者腦海裡所連結的無限想像。音樂是採集生活周遭的聲音,以及現場肉身撞擊地板聲響的效果去編輯、轉化。沈浸在樂音當中,兩名表演者的演出是如此的單純而直白——比如身體的、輔具的移動,從爬行到摔落,再從支撐而立起;以及關於公園散步、繞走城市、街道車行等等觀察的所識所感,彷彿就是這麼平常熟悉的生活故事,卻在犀利的字幕裡、精準的身影刻映當中,讓我們看到超越過往交會兩個生命的不同起點,滑行至現下同感經歷的社會現況,更飛速至(視覺意象上的)宇宙光年之外的想像與期待。

或許因為表演者鄭志忠像是入世般接納並適應自己的身體、認真面對這個不完美的社會,他的一舉手一投足穩穩地充滿著自信和信賴,對照(演出只有兩位表演者,很難不去有這樣的觀看)周書毅如出世般,總是挑戰自己身體極限能力、撞擊著社會的既定規範與印象,他的舞蹈帶著悲傷的美學,抽搐著對各種生命狀態不安境遇的同感回應。相較於志忠強調著雙手紮實而誠懇的支撐力量,書毅藉著拐杖的燈特別去照射他自己的雙腿,讓身體落入黑暗之中彷彿像是失去了上半身一般,光影強調著他的雙腿雕塑般肌肉線條的緊繃與用力,是如此發自內心的深深糾結而令人動容。

持續的旁白獨語是貫穿整場演出的主軸,加上字幕的輔佐或主導,描述也傳達著《阿忠與我》的關係和對話,語意和文字,創作者似乎想藉聽覺和視覺,意圖去引導觀眾腦海自行走出一條敘事的理解,然而除了幾個片段的字句敲到內心的某個回憶,敲出某個啟發,其餘並未令人感受到構成演出文本的整體結構。或許,當作是一種開放思辨。旁白和字幕像是一張張賽璐璐片,一片語境疊覆著另一片語境,去聽、去看、去感受,從這些對話當中解譯對自己生命的共鳴。

《阿忠與我》衛武營版(《阿忠與我》劇組提供/攝影陳長志)

鄭志忠和周書毅的身體彼此交疊、提攜與共行,像是音樂的和弦般,兩個獨立的個體在彼此默契與縝密編排之下,所調和出來肢體,共構出舞動塑形的意象,作用在觀者的視覺中,產生著立體的諧和共鳴感,像是一種觀想上的感知運算過程。鄭志忠仍是鄭志忠戲劇身體的內蘊和沈穩的張力,周書毅依然是周書毅舞蹈身體狂放又收斂的質地,他們各自領域獨立且強烈,但在一起共舞時卻形構出相當溫柔且擴延的身體圖像。

而舞台空間彷彿是一個具意識呼吸的有機空間,每一道光影非常精準的落在它們的位置,恰如其分的襯出了表演者的演繹深度與身體美學,把日常生活的境況拉出景深,幻化成夢境般超現實畫面,帶領觀眾和表演者一起導入阿忠的生命故事,直面書毅對社會的感憂,並且不落哀怨的帶點光明面地迎向充滿期待的美好未來風景。搭配著王榆鈞多層次聲音的集合與編曲,醞釀成超越時空共振質感的樂音,將日常昇華至對各種生命各個領域的感嘆和迴響。

想起一句成語「見微知著」,《阿忠與我》的出發點是不同身體的日常練習,然而從一個小小的行走或散步的觀察,導入了兩個生命軌跡(不同世代)的交會與對話,進而延伸到整個社會非主流領域的探討和關注。演出的兩個截然不同的身體彼此學習彼此對話,看似抽象的舞蹈動作卻又連結到心底某個熟悉的形象與象徵,在觀賞過程中得去延展自己的想像和體會,有些深刻的啟示放在心底去慢慢醞釀,有些熟悉的感動卻正是生命中最真誠的遇見。

如同《阿忠與我》在某個公園裡相會,觸發了這齣微顯闡幽、帶點後勁感動的舞作。

《阿忠與我》

演出|周書毅、鄭志忠
時間|2021/09/05 14:30
地點|衛武營國家藝術文化中心戲劇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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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命題中的「我」,可以很開門見山地是周書毅本人,但當然也可能是意指不同的代詞,代表了我們任何一個人,每一個人與阿忠的互相觀看,甚至是阿忠與「鄭志忠」的跳脫觀察與討論:我們生而為人的本質究竟為何?或許在短時間內,仍有不少觀眾會從差異性的部分去切入這個作品,然而在口述的世界中,兩人的關係建立或許會是平等的。故筆者對於口述影像的發展,有程度上的期待,而視覺與想法上的去差異化,隨著這一類型,也就是純肢體相互凝視與創作發展,或許能慢慢達到。(簡麟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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