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互相傾聽後的光之力量《阿忠與我》
4月
28
2021
阿忠與我(國家兩廳院提供/攝影陳長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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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宜芳(專案評論人)

這是一個極具溫度與力量的作品。這幾年編舞家周書毅的創作遊走於體制邊緣,以他的舞蹈重新審視生命的可見與不可見,以他的身體鏈結不同城市邊緣回應環境。如此的周書毅與資深劇場工作者鄭志忠的組合,格外讓人期待。

我們沒有辧法決定身體的先天樣貌,或因後天不可控的因素形成的樣貌,然而,誠如沙特(Jean-Paul Sartre)指出:「存在先於本質(existence precedes essence)」這項命題所言,人生下來只是個虛無,並沒有先天固有的規範,所有的本質與規定,皆是人自己後天自由創造出來的,並且人可以超越由自己所創造出來的本質和規定。如此,我們可以看到開演前的場上,周書毅一人在舞台中暖身,他對身體軀幹關節的多種扭轉、延伸,讓觀眾意識到這是個四肢皆能靈活表現的身體。隨後,阿忠乘坐電動輪椅登場,以周書毅為圓心,使用電動輪椅不斷地畫著圓圈,同時抛出問句。

問句內容包括了:「你在做什麼」、「你的身體坐了起來」、「褲子裡面有身體嗎?」、「左腳掌和你的右手靠在一起」、「一個人四隻腳」、「你們在做什麼」、「手推著骨盤往前移動」、「左腳掌靠近你的肩膀,一個左,一個右」、「你的電輪用了多久了?二十年了」、「左腳掌向著我的方向」等等。這些問句乍看來像似在對書毅的身體下達動作指令,雖然書毅大部份時候也確實依據問句內容改變其身體動作,但其實更是阿忠人生經歷裡遇到的種種問句,而更多的則是對觀眾的拷問:我們如何意識到與我們不一樣的身體,我們如何能試圖理解不同身體的特殊與可能,並且平等視之和相處。

因此,當舞作中段,周書毅與阿忠共同乘坐兩部電動輪椅或手動輪椅登場,藉由輪椅快速滑動與離心的特性,進行各種空間路徑的交織與互動。或者相互牽著手感受彼此的力量,或試著只以手指動作控制電動輪椅的移動,試著用兩隻手臂的力量滑動手動輪椅時,那長年為因應身體限制而發展出來的力量,那身體不受制於先天存在而展現出的可能與創造出的自由,是如此直擊觀者的內心。同時也在向觀眾提問:四肢靈活健全的身體真的是全能的,無可受限的嗎?是否我們以為的不能、不行,只是我們自以為是的想像,而非真正傾聽、理解後的判斷?

作品中,周書毅總是不斷地以身體去感受阿忠所使用的各種輔具,以理解彼此不同的視角,以及周遭環境帶來的便利與不便。然而,不論是電動輪椅、手動輪椅還是拐杖皆是輔具,是外部添加物,當輔具成為了生活必須,與身體共融成身體的部份或延伸時,它必定需要一些來自外部世界的包容:如空間上的設計等。這同時也提醒了做為旁觀者的我們,是否太輕易地遺忘了從生命之初即已低視角生活的朋友,和他們的生活所需。當阿忠離開輪椅,離開拐杖,爬行於地面,爬行前往他要去的地方,在地板進行生活日常所需,包含穿衣、穿鞋等動作,並且因為常年爬行褲子經常磨損而只有兩件好的牛仔褲時,其實正提醒了我們,這自小因病帶來的行動不便而必須的爬行,才是阿忠最開始的生命視角。

「在遇到__之前__,我們的身體__」,這是開演前字幕上的情境文字,精準地指向作品提問。生命之初的存在,在自由選擇的負重中逐步成形,形成本質與規範,形塑出身體的慣習、社會階層的象徵,唯有在遇到完全不同本質的身體時,方能開啟不同以往的視角,從而試著擁抱不同的族群、不同的身體,進而開放內心,打造與不同的人、不同的身體共處的共融。「打開界限,傾聽對方」亦是對社會、對人權、對多元身體、對不同藝術領域合作的提問:是否真的聽進對方,聽進話語表達真正的核心。共融,雖剛起步,但正如作品後段,黑暗中,阿忠靈巧地攀爬著高框,而輪椅上總有著兩束光源照出,那是希望,是光照進的地方。

《阿忠與我》

演出|周書毅、鄭志忠
時間|2021/04/23 19:30
地點|國家兩廳院實驗劇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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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命題中的「我」,可以很開門見山地是周書毅本人,但當然也可能是意指不同的代詞,代表了我們任何一個人,每一個人與阿忠的互相觀看,甚至是阿忠與「鄭志忠」的跳脫觀察與討論:我們生而為人的本質究竟為何?或許在短時間內,仍有不少觀眾會從差異性的部分去切入這個作品,然而在口述的世界中,兩人的關係建立或許會是平等的。故筆者對於口述影像的發展,有程度上的期待,而視覺與想法上的去差異化,隨著這一類型,也就是純肢體相互凝視與創作發展,或許能慢慢達到。(簡麟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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