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待更多元的創意與形式《春鬥 2015》
5月
27
2015
來(劉振祥 攝,雲門2 提供)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683次瀏覽
俞秀青(特約評論人)

今年雲門於淡水的劇場全新落成,展開室內劇場的開幕演出雲門2「春鬥」,也格外受到關注。藝術總監鄭宗龍首度邀請非雲門脈絡的年輕編舞家陳韻如、黃懷德加入陣容,為雲門2注入新血並展現不同的肢體風格。

由黃懷德編創的《暫時而已》,以「走路」出發,用走路丶滾動丶跌倒丶爬起等元素做為動機,去發展動作素材。舞初,舞者們以群聚的隊形,表現相互扶持丶關懷的肢體動作,表演者使用刻意的暫停丶定位,對抗著行雲流水的樂聲。此作採用極限音樂大師史提夫.萊許(Steve Reich,1936 -)的樂曲《證言》,彷若潺潺水聲的音質,令人有感嘆時光驟逝的唏噓。編舞者以不同層面使用音樂,時而附和丶時而對抗,展現細膩的節奏調度。

作品中透露了許多濃郁的情感、回憶,舞者們似乎不停地在尋找,他們以顛簸丶搖晃的身體道出內心的渴望,眼神中流露出淡談的悲傷。其中一名男舞者,駝著背像是耆老般的回眸,彷彿哀悼著已逝的光陰。生命中世事難料,有很多片刻一去不復返,在當下的那一剎那間,已經成為過去。人與人之間的相遇經常是短暫的,因為不同機緣丶場域而相識,而當生命終止時,所有的感受只能留在心中。人們在內心的感受與記憶並不受限真實世界,有時暫時可以成為永恆丶永恆也可能只是暫時。《暫時而已》表面字義看似豁達,骨子底卻是訴說人和人之間合久必分的悵然。舞作表現出生命中無可奈何丶白雲蒼狗等感概,藉著作品療癒心靈。

陳韻如以舞作《衝撞天堂》企圖呈現隱藏在內心的真實感(reality),她以大量的「顫抖」作為發展元素。當黑幕緩緩地升起時,舞者們陸續地由右側翼幕走向舞台,黑色的天幕也逐漸地升至舞者頭上的高度。在一片漆黑背光的身影中,舞者們的抖動由小漸大,直至全身痙攣丶語無倫次,最後獨留一人,不停地狂抖,口中喃喃自語著觀眾無法辨識的話語,最後他高擧著手,看似抒發情緖的仰天長嘨。

《衝撞天堂》的身體語彙並沒有舞名「衝撞」的力道,反而是一種情緖繃緊狀態的表現,內心多於外在。塗紅的手心,不斷地向上延伸,想要抓住「天堂 」,而遙遠的天空隱喻著天堂像是虛無飄渺的雲朵般遙不可及,雙手唯一抓得住的僅有「當下 」。舞作中段,舞者們在火紅的光束下用力地擺動,配合強而有力的音樂與煙霧彌漫之場景,彷如地獄的火,狂烈燃燒著。舞終,一切歸於寂靜,女舞者的手再次往天空找尋丶乞求,最後在莫利克奈的鋼琴聲中遮住雙眼。此作藉由聲音丶文本丶情緒去帶入動作,但視覺效果似乎壓過身體的張力。

前兩個作品都以內在情緖去表達生命風景,手法上仍以抽象的表現主義 ( Abstract Expressionism) 為主,以個人的主觀去表現對世界丶對人情俗事的看法,運用扭曲丶混亂取代秩序、均衡,藉由摧毀穩定與安全的事物,表現現實生活的焦慮、失序、衝突、恐懼,從情感、精神上去吸引觀者的注目。德國表現主義舞蹈的開山鼻祖瑪麗.魏格曼( Mary Wigman,1886 -1973)曾說:「沒有狂喜,就沒有舞蹈 ... 」,而空間、時間和能量是賦予舞蹈生命最重要的三大元素,前兩個作品在糾結抑鬱的情緒中,身體的能量、動作的創意乃至形式則稍顯薄弱。

鄭宗龍的新作《來》,融入宮廟文化於簡約形式。以中國舞的雲手、台味與藏舞等的身體風格,轉化傳統丶翻玩肢體。他跳脫八股制式的手法,以簡馭繁丶跨躍藩籬。在舞台上,創作者以五顏六色的服裝,以及投射在地板上的簡單線條丶圓圈丶色塊,表達色彩繽紛的廟會與令人眼花瞭亂的神袛丶宗教儀式。《來》關注台灣廟宇的「起乩」文化,但藉著西方形式,呈現編創者對自己兒時記憶的信仰文化。鄭宗龍在受訪時曾表示:「日本的宮廟文化如神道已發展得非常精細,我想看能否用舞蹈來呈現起乩這台灣獨有的特色?」【1】

舞台上的象徵性符號丶圖案丶線條及色塊等,令人聯想到抽象藝術家保羅.克利(Paul Klee,1879-1940)的畫作。音樂也以多重元素呈現,有類似廟宇的敲鐘或混合著嘈雜人聲丶爵士鼓等多種素材,其中還有聽起來像是搖滾版的誦經歌。結構上從獨舞丶雙人丶大群舞丶或獨舞與群的對應關係,動作編排上更是中丶西合併;時而流暢的當代舞蹈丶時而帶進東方的手勢或走小碎步;有時更是鏗鏘有力的搖擺大動作。整支舞作帶有宗教的連結丶影射,但完全跳脫我們對宗教儀式的刻板印象,像是一場熱鬧又色彩斑斕的抽象廟會盛事。

作品《來》在形式上跳脫一般的表現性舞蹈,它呈現出舞作的內在文化意涵與民間生活信仰,但觀眾的情緒又不受內容發展所牽引,手法上類似德國劇作家貝爾托.布萊希特(Bertolt Brecht,1898-1956)所設計的「疏離效果」 (Verfremdungseffekt) ,強調觀眾在觀賞的過程中成為思考者,而無需對眼前所見照單全收,也不要觀眾認同舞台所創造的幻覺。創作雖然和表達自我有關,但不一定是創作的全部,一位堅持永續的編創者,所處理的議題不應僅侷限於小我而已,鄭宗龍的《來》從小我的恐懼延伸至處理神袐的文化信仰,我們看到一個更大格局的轉換 (Transformation) 歷程與突破。

雲門2向來是創作者的最佳平台,在台灣很難得有如此優質的舞團可以提供極為完善的表演者、行政、設計、幕後團隊等,期待年輕創作人可以更大膽的放手去實驗,嘗試更豐富、更多元的創意、內容與形式。

註釋

1、何定照(2015)《春鬥! 雲門劇場元年起跑》。聯合新聞網2015/01/27。網頁:

http://udn.com/news/story/7012/668463

《春鬥 2015》

演出|雲門舞集 2
時間|2015/05/23 19:30
地點|高雄市大東文化藝術中心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所以,「跳舞的劉奕伶」或「脫口秀的劉奕伶」,孰真,孰假?跳舞的劉奕伶必是真,但脫口秀的劉奕伶難免假,此因寄託脫口秀形式,半實半虛,摻和調劑,無非為了逗鬧觀眾,讓觀眾享受。
7月
21
2024
作品《下一日》不單再次提出實存身體與影像身體的主體辯證,而是藉由影像之後的血肉之軀所散發的真實情感,以及繁複的動作軌跡與鏡頭裡的自我進行對話;同時更藉自導自演的手法,揭示日復一日地投入影像裡的自我是一連串自投羅網的主動行為,而非被迫而為之。
7月
17
2024
無論是因為裝置距離遠近驅動了馬達聲響與影像變化,或是從頭到尾隔層繃布觀看如水下夢境的演出,原本極少觀眾的展演所帶出的親密與秘密特質,反顯化成不可親近的幻覺,又因觀眾身體在美術館表演往往有別於制式劇場展演中來得自由,其「不可親近」的感受更加強烈。
7月
17
2024
「死亡」在不同的記憶片段中彷彿如影隨形,但展現上卻不刻意直面陳述死亡,也沒有過度濃烈的情感呈現。作品傳達的意念反而更多地直指仍活著的人,關於生活、關於遺憾、關於希望、以及想像歸來等,都是身體感官記憶運作下的片段。
7月
12
2024
以筆者臨場的感受上來述說,舞者們如同一位抽象畫家在沒有相框的畫布上揮灑一樣,將名為身體的顏料濺出邊框,時不時地透過眼神或軀幹的介入、穿梭在觀眾原本靜坐的一隅,有意無意地去抹掉第四面牆的存在,定錨沉浸式劇場的標籤與輪廓。
7月
10
2024
而今「春鬥2024」的重啟,鄭宗龍、蘇文琪與王宇光的創作某程度上來說,依舊維持了當年與時代同進退的滾動和企圖心。畢竟自疫情以來,表演藝術的進展早已改頭換面不少,從舞蹈影像所誘發的線上劇場與科技互動藝術、女性主義/平權運動所帶來的意識抬頭、藝術永續的淨零轉型,甚至是實踐研究(Practice-as-Research)的批判性反思,也進而影響了三首作品的選擇與走向
7月
04
2024
當她們面對「台灣唯一以原住民族樂舞與藝術作為基礎專業」的利基時,如何嘗試調和自身的文化慣習與族群刺激,從而通過非原住民的角度去探索、創發原住民族表演藝術的樣態,即是一個頗具張力的辯證課題。事實證明,兩齣舞作《釀 misanga'》和《ina 這樣你還會愛我嗎?》就分別開展兩條實踐路線:「仿效」與「重構」。
6月
27
2024
現實的時空不停在流逝,對比余彥芳緩慢柔軟的鋪敘回憶,陳武康更像帶觀眾走進一場實驗室,在明確的十一個段落中實驗人們可以如何直面死亡、好好的死。也許直面死亡就像余彥芳將回憶凝結在劇場的當下,在一場關於思念的想像過後,如同舞作中寫在水寫布上的家族史,痕跡終將消失,卻也能數次重複提筆。
6月
26
2024
對於三個迥異的死亡,武康選擇一視同仁,不被政治符碼所束縛,盡力關照每一個逝去的生命與其相會的當下,揣度他者曾經擁有的感受。不管可見與不可見,不管多麼無奈,生與死跨越重重的邊界。
6月
26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