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還記憶猶存,318運動時,主流媒體如何在極端壓縮的時空斷片裡,非得找到個首領出來「負責」的態度是如此理所當然。這不僅僅是資訊生產者(眾家媒體)的積習,同時也是大多數人理解一件事情的方法,或許我們可以把它稱之為對事物理解的敘事化傾向。另一方面由林飛帆與陳為廷為主的決策小組,即便一開始並未打算參與這場「找首領/替罪羔羊」的遊戲,但也隨著運動的拉長而逐漸妥協,進而順從遊戲規則,成了整體運動的主要代言人,即便外圍運動如「賤民解放區」、「大腸花論壇」等等亦相繼發生,更別提「公投護台灣」的長時駐地倡議。主流媒體中,其代言人位置仍舊被「立法院內部」所壟斷,而所謂的內部,也不過是決策圈中的領頭羊。
再一次拒絕長大劇團(以下簡稱:再拒劇團)的《諸神黃昏》是本次「華格納計畫」中唯一強調其作品為「共同創作」的作品。過往提到「共同創作」或「集體即興」這樣的劇場藝術生產觀念時,即便觀者對於生產過程的互動、激盪方式不一定有所了解,但就節目單中「演職人員表」仍習慣以專業分工方式描述可以窺見其運作。又或者常見以「______與全體演員/人員共同發展」作為指稱生產方式的方法,而空白處往往填上導演或編舞家的名字。換言之,過往理解「共同創作/集體即興」中,也如上述我們共同經歷的318運動一般,藝術生產也在理解的慣性中思考「領頭羊」,又或者「領頭羊」確實存在,而我們習以為常以「共同」稱之。
上述的邏輯無關乎作品的好壞判准,然而生產方法確實是思考作品的重要角度。若我們從柄谷行人於《哲學的起源》研究中來看,「democracy」(民主)就詞源來說「demos」是指民眾,而「-cracy」是支配形式。也就是說,當我們說「民主是以民為主」說得慷慨激昂、正氣凜然時,其實是表達以「公民(某特定族群)的意志作為支配的方法」,而這群體進一步落實其支配的方式則是透過代言人(代議制)的方式進行。在藝術生產中也就是把集體的成果,生產過程中的權力化約、授權於「導演」或「創作者」或甚至是「策展人」上,進而把「共同創作」視為民主的表現,當中也在歷史發展的過程中衍生出許多不同樣態的運作方式。因此,若我們相信我們所得到的宣傳資訊為真,再拒劇團這次《諸神黃昏》中「無導演」的共同生產,極有可能企圖思考著一群體中的「無支配」生產形態是否為可能。換言之,是企圖邁向不再民主的無支配式的創作狀態的自由,而這部分也在具體呈現中也表現出一定線索。
一進到展演空間中,彷若重溫運動現場的經驗,一次實境的復刻。除了觀眾席的架設常規提醒了這是一場演出之外,所有的一切都有身體感可連結。表演者們三三兩兩各據一方,又四處流動,看似無組織的情況下,三面式舞台的觀眾會陸續接受到不同的訊息排列,就如同在「現場」所感覺往往只是整個事件的碎片,而對於事件的全貌,我們往往是透過媒體的敘事化資訊而來。這樣的暖場方式,不僅僅在復刻一次劇場外部經驗作為引子,更多的,是在提醒觀者於「現場」資訊排列的自主性與資訊的碎片性格。雖然開演後,一群散亂的姿態仍是被有意識地組織起來,並且透過巧妙的「緊急拉繩」劃定區域的方式,重新界定「演出/觀看」、「危險/安全」,不過這樣的組織感並沒有延續太久,只是在第一階段先界定了「演出」的位置,隨即又從聲音的運作再次打散開來(當然,觀眾此刻起無法參與了。)在無組織中的組織裡多次的並置、重複、混雜的聲音,有些帶有資訊內容、有些則是聲響,而資訊間偶而也會相互打架、錯置。
甚至,有些聲響是呢喃、模糊的,只有某一側或少部分的觀眾可以聽到,同時敘事的模糊化與集體理解的缺失,也彷若回應著生產方法中對於「無支配」的理想,在現實生活中往往因為「對等資訊的缺乏」、「共識決議的缺乏效率」所面臨實踐上的困難。因此,某些事情還是設法被提點了、被置焦了,例如參與這場「運動/演出」可能是為了「聲援齊格飛」又或者「在諸神(神商)死去後,人類重建秩序的自主行動」等等,然而可喜之處是,這些並未成為廉價的口號,或以平庸的方式控訴,而是拼湊再拼湊、重組再重組的「聲體」。
如果單就演出形式與具體呈現而言,《諸神黃昏》或許不能說是獨樹一格,但若扣合著對於「共同創作」的生產方式想像與「無支配」意識形態認同來看,則成了十分特殊且充滿行動力的一次展演。
《諸神黃昏》
演出|再拒劇團
時間|2014/06/14 16:00
地點|華山1914文化創意園區四連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