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相當活躍的劇場導演歐利維耶.畢(Olivier Py)說過一句話:「我的作品除了劇場之外,再沒多說什麼了。」在其產量豐富的導演作品中,總是以劇場(空間的、形式的、元素的、歷史的…)本身與其劇本(文本)對話,這概念也不是新的,更早的莎士比亞也說「世界是一個舞台」;是的,劇場從古希臘發展至今,早已建構了一個可以容納「世界」的形式。
「華格納的革命指環」四部曲最後一棒,擔任演出的是四個團隊最年輕的再拒劇團,其在《諸神黃昏》中,用大膽堅定的姿態,盡可能地揚棄關於劇場的既成定義,融合諸多劇場元素,並採取平等的集體方式創作。在空間上,他們將演出場域定義為一個(公共)廣場,廣場藉由倉庫的門(入口)隔開兩個世界,外頭是文創的消費世界,裡頭形成一個暫時的(抗議)劇場(戲未開始,各種抗議的口號、歌聲,便此起彼落地響起),三面式觀眾席將舞台隔出表演區域,舞台上劇場機制全部暴露,燈光音響控制台分置左右兩邊,可以說,在這個舞台上,發生的與其說是「戲」,還不如比較接近「事件」現場。
這個事件,可以馬上令人連想到318學運的街頭現場,理念相同的一群人,為著同一目標聚集於此,除此之外,再拒劇團為作品名稱《諸神黃昏》下了一個副標──永夜的眾聲喧嘩,意圖為這場集會,以「聲音」為主角來構成這個劇場。而再拒在這個作品的主要目標,無疑地是想借華格納《諸神黃昏》的故事元素,不斷返回台灣社會的現況,以一種反「神」(霸權)的階級姿態,甚至反對劇中的英雄齊格飛,來宣示在我們的時代,不應有神(英雄)的存在(無政府主義?)。
這場理念的宣示,以反叛、質疑和辯證的方法進行,並混亂地攪和著燈光、聲響、文本、影像、裝置、肢體及大量的煙霧。譬如一開場螢幕上的高級餐桌進食影像、台下一張餐桌進行現場音效、另一張桌子睡著的四人不斷有人醒來喃喃念台詞(一個事件的三個現場,真實或虛擬?)。諧仿廣播電台主持人介紹華格納《指環》音樂中的「動機」,連帶嘲諷異性戀男性白人(直白男),或者二元論的誤謬(如果你討厭資本家,你是左派,如果你討厭猶太人,那你是右派,可是如果現在有一群猶太人資本家,你該怎麼辦呢?)。現場的音樂聲響製造、混雜著各種口號、宣言、主張或者是劇本台詞,舞蹈劇場式的肢體擁抱/摔落,憤怒的叫囂、冷靜的控訴,一群人將白色布偶分解,然後舉行葬禮,裝置水缸中的顏色泡泡,用即時影像的拍攝,製造核爆後的毀滅世界,最後大門打開,所有演員走出劇場,而觀眾重新面對,所謂「正常」的世界。
演出藉由「質疑」重新思考(意義的)「構成」,在刻意製造的紛亂無序場景中,啟動意義之重組,這方面,聲音的運用無疑是最精彩的,製造聲音的現場(物質性)與聲音合成後的「音樂」(精神性),包括各種樂器(物件)的即興、電子噪音、搖滾樂,社運民謠、聲音詩、廣播劇…,精彩地為我們展示關於聲音的辯證,也準確地暴露了「眾聲喧嘩與其背後」,尤其當噪音的進行在某個瞬間成為可辨識的音樂,一如意義的產生,在剎那間又開始崩毀。
但這個在劇場發生的事件,卻跟華格納《諸神黃昏》關係不大,創作群們費盡心思,向劇場之外的美學、哲學、社會學…借力,卻忘記返回劇場本身,譬如跟原劇本文本關係的處理,或者劇場中身體性(要表演或者不表演),而這也牽扯到參與演出的,到底是行動者還是演員?以及,更重要的,演出跟觀眾之間的關係。
318學運廣場上聚集的,是理念、目標一致的人們,而在公共性的劇場中呢?在演出進場時散發的「黃昏報」,拼貼了各種關於本劇的文字訊息,有一小欄活動資訊,寫著「藝術介入行動」,最後寫著「演出結束後,我們會有一場遊行,歡迎大家攜帶自製的標語、火炬共襄盛舉!」,最理想的畫面,應該是最後一個場景,觀眾紛紛尾隨著演員一起上街,而能啟動這場景的動能,恐怕還是得回「劇場」中尋找。
古希臘雅典城的市民,一起到山上的劇場看戲,藉由劇場討論社會與生命;華格納藉由「總體劇場」凝結整個社會與民族的共識。當然,創作者不必都得任重道遠,但卻不可缺少對於「劇場」本身的認識。而再拒劇團此次的實驗冒險,創造了一個具有開創性的演出形式,期待這群創作者,能繼續為我們開發出,更深邃有趣的劇場風景。
《諸神黃昏》
演出|再拒劇團
時間|2014/06/14
16:00
地點|華山1914文創園區四連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