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用鏡頭的語言來理解《珈琲時光》,我想是「單鏡頭與長鏡頭 × 複數」。想像單鏡頭加上時間等於長鏡頭,多個長鏡頭相加等於《珈琲時光》。而白色的立面與平面架起潔白到發亮的舞台空間,僅有簡單的家居:茶水間、方桌、榻榻米、長型沙發。加上整場維持同一切換樓層的方式,難免感覺到單調與重複,或稱為「平淡的滋味」。也許是為了透過劇場契合電影的鏡頭吧,從單鏡頭角度解讀的話,眾多的獨白與寂靜並存,似乎也能理解維持換場時一致調性的理由。
王嘉明與鳴海康平的《珈琲時光》(Café Lumière,2018)以侯孝賢向小津安二郎致敬電影《咖啡時光》(Café Lumière,2004)為文本基礎,角色除了原本電影的井上陽子(一青窈飾)、竹內肇(淺野忠信飾)、日治時期台灣音樂家江文也,還有小津安二郎與演員原節子。劇場裡的一樓成為江文也J的家,二樓成為小津O的家、三樓成為在日本的朝鮮人A的家,四樓未知住誰,五樓是原本體育老師的郵差S,頂樓加蓋是陽子與台灣人生的孩子W的家,不知其地點的則是陽子與植物人肇的同居空間。若熟悉小津與侯孝賢電影的觀眾,應該不難辨認出舞台上的角色與關係圖。若不熟悉其文本,可能會對人物關係感覺到一頭霧水吧。
同一棟公寓中出場的人物用爆裂的雜訊因與暗燈彼此區隔,時間像是由一幕幕單鏡頭堆疊而成,唯有兩次同棟公寓住戶相遇的時刻:倒垃圾與頂樓陽台的曬衣場,才有人共同生活在一塊的感受。公寓因有人住而是活性的,但大多數的時間,人物卻都是孤單的。
演出前單看劇照和紙本文宣,想像作品應該是侯孝賢的《珈琲時光》,加上拉斯.馮.提爾的《厄夜變奏曲》(Dogville,2003)在舞台上畫出白色格線,以重點功能性的擺設來區別建築物與內部,整體呈現一個小鎮。我想像著如何在劇場的空間呈現這一棟五樓公寓的樣貌,以及生活在其中的角色。最大的亮點,應該是王嘉明與鳴海康平維持一貫舞台的空無與潔白到最後,透過內在的聲音與多個在白色舞臺之外如複語的旁白,來豐富角色的內在、環境與背景。交疊使用台語、日語、英語、國語作為口述與字幕。如果說《厄夜變奏曲》是透過攝影機水平移動、俯視與特寫鏡頭交叉剪解,在攝影棚內串聯整個小鎮的方圓視野。侯孝賢的《珈琲時光》則是在城市的街頭、大眾交通運輸工具與屋內取景,以長鏡頭與剪接塑造出在日本國家的內部空間場域的整體。劇場的《珈琲時光》更像是融合前述特色所打造的舞台,本質是無調性的、可以任意自由詮釋的空間,也可以說是模稜兩可的灰色地帶,在垂直式的想像空間任意放大與壓縮,就像前一段是一樓發生的事情,雜訊暗燈過場後,變成三樓發生的事情了。
從小津時代,東京(城市)與非東京(鄉村)的距離,變成封閉公寓與城市之間的距離,在劇場的《珈琲時光》,則更限縮到一棟公寓間樓層與樓層的距離。觀眾的視野從小津電影開闊的城鄉差距與侯孝賢眼下的台日視差,到王嘉明與鳴海康平合作下的混合空間,一座模糊時間與間距,混合過去歷史與未來想像的公寓。所有相關的角色與人物共同匯聚一起,劇場的《珈琲時光》像是對於兩位電影導演電影的召喚,保留了與電影相同的法語名稱Café Lumière。Lumière既是指向發明電影的盧米埃兄弟,也是法文的光源、光亮的意思。
就像濃縮萃取自電影的《咖啡時光》,既是平淡亦是深層濃郁的單色咖啡。如改編自吉本芭娜娜睡眠三部曲的同名小說電影《白河夜船》(2015),影片在角色彷彿深不見底的昏嗜睡中,那些潛伏於白晝與深夜之間的時光,導致影片的白晝太亮太刺眼,夜晚又太黑太深淵。就像劇場的《珈琲時光》,那些彷彿碎片式散落一地的意象之光。
《珈琲時光》
演出|莎士比亞的妹妹們的劇團 × 第七劇場
時間|2018/12/02 15:00
地點|淡水雲門劇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