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戲之後》是另一文學與舞蹈的跨域創作,顏艾琳的詩,筆觸溫柔含蓄,卻在字裡行間深刻敏銳的切入生死議題;顏鳳曦的舞,總是大膽抽象無極限,這回卻反差地以親子舞蹈劇場形式呈現。於是,詩舞合一產生的化學變化,在小劇場的空間裡無邊無際的渲染。
演出共分為三段進行,第一段是在進入劇場前,由舞者們引導觀眾,於鋪在大廳地板上的大片白紙上用蠟筆塗鴉,舞者們也藉機在塗鴉紙上翻、滾、推、拉。這應是個老少咸宜的遊戲場,可惜除了舞者外,只有兒童觀眾進入遊戲場塗鴉,成人觀眾都選擇觀看。其實也不奇怪,隨著年歲漸長,我們大多在事端中選擇置身事外,是否旁觀更能看清日常中的無常?選擇加入塗鴉行動的孩子們是否真能選擇他們的生命棋子?我更好奇的是,這群孩子是否知道他們正參與一場探討生死無常的遊戲?
第二段是在進入劇場後,由舞者引導觀眾在劇場內的舞台地板上玩鬼抓人遊戲,這是個多數孩子們熟悉也喜歡的遊戲,而這裡引入的生死無常比塗鴉更無縫無痕卻深層的讓場上每個孩子浸潤其中。如同第一段般,只有兒童觀眾加入遊戲,他們彷彿不知不覺的進入生死循環的人類活動,可惜成人觀眾只有陪伴孩子上舞台的家長,他們忙於照顧自己的孩子而無暇互動,其他成人都只是旁觀者,這雖然沒有什麼不對,卻也似乎讓場上少了點火花。於是我們看到,發出求救訊息的孩子、終於被救走的孩子、正在逃命不想被鬼抓到的孩子、不幸被抓去當鬼的孩子,個個都在和他們的無常拉扯,他們的舉動呼應顏艾琳的詩:「生是遊戲」;但,「死」一定是結束嗎?我不禁想問(但無意辯論)。
第三段開始前,小觀眾都被引回座位區,舞台的背幕上本有著如揉過的圖畫紙,被棋盤的畫面取代。此時,小舞者鄭聆心看著兩位女舞者如棋盤上的棋子般前進後退,另一位舞者宛如命運之神(也或許是死神)般操弄著對弈的局面。顏艾琳的詩在舞蹈進行中朗朗誦讀,語調雖輕柔如小溪謐流,內蘊卻磅礡如大洋般的灌進耳際、腦中,大大擾動聽覺、視覺與意識間的傳導對射。舞者們邊嬉鬧邊笑答,一句句:「你輸了」、「傻瓜」不斷重複,看著舞再回想節目單上的文字,「讓我輸給你,換來你每一個笑、笑我傻,……」,詩與舞共振,強力撥拉看官的心弦。
舞台上的紙被捲到下舞台,變成個大隧道,舞者們再度邀請觀眾上台,縮進白紙下,穿過隧道後再回到各自的座位上。他們像是剛體驗了爬山的歷程,也像「偶然而生,必然往死裡而去」般的進入人生隧道,出了隧道也回到了原點。接著,在捲起的白紙縫中,伸出一雙手,起先只有雙手指頭彼此環繞轉動。隨後,女舞者將頭探出紙縫外,持續把紙捲起包住身體,此時她像個大偶,終於爬上了山的頂峰,可以俯瞰全景時,卻也已走到了路的盡頭。另一位女舞者身上背著小女孩,像是背了個沉重的包袱,命運之神緊跟在後,她的身體接近地板的爬行,彷彿正「孤獨地爬,一個人的山」。
背幕上的影像轉變成一棵樹幹的根座,小女孩獨坐在上舞台偏右側的地板上,葉子窸窸窣窣的從上方飄灑在她身上,同時,命運之神走到觀眾席一一詢問:「你是誰?」。舞台上的白紙已被捲到左舞台,誦讀的聲音說出一長串英文名字,「Albert, Baron, Chad…」,也問著名字主人的來處,「加州、佛州、康州…」,這悼念埋骨菲律賓美軍墓園的殷殷細語,不禁令人感到一陣悚然,這人造的無常何日才會終止?舞者們四處漫走也和身邊的小孩們玩,但小舞者仍獨坐在舞台上,隨手撥弄地板上的葉子,此時上方仍有零星的葉子持續飄落,此情此景蒼涼無比。
兩位女舞者走上舞台牽手互繞數圈,後又緊緊擁抱好久,近乎插針不入。她們是震後緊擁的身體、相互撫慰的靈魂,為接下來玩的拋球、接球遊戲開了前導。舞者們在拋、接球時狀似輕鬆,觀眾也看得開心,卻不知「誰給了我們一顆對拋的球?」,自己又拋給了誰?漏接時,又會出現何等的無常?在球的遊戲進行時,命運之神再度出現,似乎表明一切的日常與無常都在他操控之下。生死遊戲之後又是什麼?遊戲真的結束了嗎?無解,留待自己探索。
風團此次演出的舞者中,有了幾張新面孔,他們為這場製作注入了新貌,而小舞者鄭聆心恰如其份的置入,既不顯得超齡,也不是稚氣的討喜,她特殊的表演氣息透露在簡單地走動與靜立時,使我想起史蒂芬史匹柏(Steven Spielberg)的電影《辛德勒名單》(Schindler's List, 1993)中的紅衣小女孩,無辜、純真卻必須面對無常的命運。看完《遊戲之後》的舞蹈,再看一次顏艾琳的詩,一整天的思緒百感交集。
《遊戲之後》
演出|風乎舞雩跨領域創作聚團
時間|2017/11/26 11:00
地點|台南文化中心原生劇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