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麟懿(專案評論人)
一開始,我是心動的。
作為在地深耕多年的高雄城市芭蕾舞團,這次以「風」為主題進行年度創作,其中引發的諸多聯想,彷彿一開始就將觀眾帶進了飄渺似幻的方外之地,準備述說一陣又一陣的婉約氣質。但有別於過往製作《光》(2017)、《水》(2019)的絢麗複雜,《風》在燈光、服裝,甚至是肢體的呈現上,都遠比過去極簡許多。燈光設計林育誠在上半場的牆面,僅憑一道光影,便定錨了整體的主軸與氛圍:「空氣感」,而舞者的肢體以手部運行為主,在揚起動能的可能性當中,添加了轉圈、足尖踮立與轉換重心等等,賦予了動作線條具辨識度高的弧形特徵。某個程度上,或許也可以說是屬於編舞家康士坦丁的創作輪廓,可惜康士坦丁的編排因疫情影響而被迫完成於線上網路,因此也可以看出舞者彼此間似乎有一層名為距離感的薄膜,也更遑論情感上的接觸,以及肢體發展中不可避免的狹長框架與邏輯性。然而,年輕舞者王語薇的加入,雖然在群舞中,偶有與他人技巧執行上的不均等,但屬於青少年的花火也是在她身上最為明顯,其強烈甚至得以傳達到觀眾席的側邊,這一點相當符合高雄城市芭蕾舞團一直以來的方針:從不拒絕新血的加入,且在過程中由經驗豐富的舞者來領路。
話說回頭,《風》的上半場並不長,【1】在不到二十分鐘的呈現裡,唯一有強烈故事情感的符號,應是作為開場同時也是結尾呼應的眼神投射,此處由前雲門舞者黃筱哲單獨執行,筆者認為這是此次作品中相當重要的亮點之一。但後面持續鋪排的線索不足,於是在更多舞者進場之後,情感的留白被一系列的肢體編排所取代。反觀下半場,由戴鼎如創作的編排,則顯見其企圖心之強烈,同時也更加緊密,只是同樣的提問仍然反映在芭蕾技巧的華麗背後,作為觀眾的角度,我們究竟可以閱讀到多少的反饋與反省?
或許講一個字前,呼吸要先有寂靜,而揚起一陣風,亦然。
1948年,美國舞蹈家George Balanchine擔任New York City Ballet【2】的藝術總監,在筆者的記憶中,當他產出大量現代芭蕾舞作品的同時,也突破了芭蕾舞者使用肢體上的規範(包括編排),尤其是將單腳腳掌半踮送出,形成一個推跨且off balance(失衡)的動作讓人印象深刻,而後另一位美國舞蹈家William Forsythe的《In the middle, somewhat elavate》更將拆解、失衡等肢體概念運用地更為極致。一言以蔽之,過去的大師在面對創作時,他們幾乎掀起了傳統上的革命,而延伸至今晚《風》的演出,筆者並非否認古典美學之必要,只是不免在過程中,也期待能被創作中推翻既定印象,譬如說:「空氣感」。
在前面的引述中,筆者提到燈光設計林育誠定錨的「空氣感」,帶來了極簡的空白且使得舞者眼神的投射更為強烈,到了下半場後,他在燈光上的設計逐漸有了更強烈的營造,同時結合戴鼎如的編排,舞者身上傳統的技法也顯得繁複許多,在雙人、群舞等能量不斷的堆疊下,筆者認為《風》的輪廓已然成形,只不過那仍然是典雅而俊美的芭蕾之風,舞者與創作者的穩定都在觀賞者的意料之內,我們沿著戴鼎如鋪排的軌道,看見了許多飄逸和悄然而逝的美好,但卻未必能悄悄出走,看見不一樣的角度與面向。或許作品之中還需要更多的寂靜、空白與空氣感,隨後的舞步才能夠更加強烈?又或許是之前疫情與排練時間的影響,才導致不可避免的保留?筆者至此尚未能定論。
在舞蹈版圖逐漸自由的這個時代,即使如歐美的芭蕾舞團、劇場,也逐漸引進當代舞蹈家的進駐與創作,2014年由英格蘭國家芭蕾舞團(ENB)與舞蹈家阿喀郎.汗(Akram Khan)合作的《Dust》便是其中一個例子。而高雄城市芭蕾舞團長年關注年輕創作者,同時堅持保留芭蕾元素中不可或缺的硬鞋此兩點,筆者給予相當的肯定與支持,但隨歲月的更迭,傳統與突破的選擇,想來也會是藝術總監張秀如不得不面對的關卡,尤其是在南部的舞蹈地圖還較為平坦的狀態之下,未來高雄城市芭蕾舞團如何挖掘更多,某個程度上來說,或許也將會是南部的風向儀之一。
註釋
1、此次《風》的演出,上半場為康士坦丁編舞,因政府邊境管制之政策而無法入台,故採線上視訊創作,長度約二十分鐘;下半場為戴鼎如編舞,長度約四十分鐘。
2、喬治.巴蘭欽(George Balanchine,1904-1983),又被舞者暱稱為「B先生」,出生於俄羅斯聖彼得堡,1933年定居美國,曾任New York City Ballet紐約城市芭蕾舞團藝術總監,被譽為美國芭蕾之父。
《風》
演出|高雄城市芭蕾舞團
時間|2021/08/14 19:30
地點|高雄文化中心至善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