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樂,假如是愛情的食糧,奏下去吧。」這是莎士比亞的喜劇巔峰之作《第十二夜》全本中的第一句台詞,由為情所困的公爵奧西諾說出,不僅以音樂揭開了愛情的序幕,亦點明了音樂在這類愛情喜劇中的重要性,而要說最能將愛情與音樂的結合體發揮至極的戲劇風格,則莫過於載歌載舞的印度歌舞劇了。此次受邀來台演出的印度團體劇場(The Company Theatre)重新詮釋此莎劇經典,由導演阿圖・庫瑪(Atul Kumar)執導,融入了印度傳統民間歌舞Natunki形式,富饒視聽動量,幾乎將歌舞成了主旋律,戲劇成了副調,喜上加喜,火力全開,呈現了此劇的喜感極致,也展現出活靈活現的生命力。
舞台上,立了數根金色柱子,簡約地搭建出宮殿般的空間感,深處牆上是一幅換上了印度風裝扮的莎士比亞大圖,宛如廷中裝飾,也如莎翁親臨,共襄盛舉。劇中不斷流轉的諸多地點皆於此空間演出,沒有換景,亦未刻意營造戲劇幻覺,轉而著重當下與現場,著重每個能直接與觀眾產生溝通的環節,藉由樂舞、歌隊、即興表演等方式。
位於莎翁圖像前方、舞台上緣的平台是樂池區,毫無遮蔽,自始至終清楚地成為場上焦點,三位樂手以打擊樂、簧風琴及諸多小型樂器,串織出全劇豐富多元的聲響。歌曲不時穿插於劇情行進間,有時像是角色的出場介紹,如《托比與瑪莉亞的情歌》、《安德魯之歌》等,不過大部分的歌曲並沒有推進劇情的功用,啟歌點也無強烈動機,反倒像是每段情節的主題曲,例如《情侶無可奈何之歌》、《弄臣唱愛情及愚蠢之歌》、《弄臣唱安撫受傷的心靈之歌》、《瑪莉亞給馬孚利歐設下陷阱之歌》等,在演唱時沒有上字幕的情況下,聽眾無從得知歌曲意思,卻可直接從演員們滿溢而直接的情緒表達中,感覺到歌曲所帶來的情感和氛圍。因此,歌曲安排不往戲樂扣合、以樂帶戲的西方音樂劇方向走去,而是回歸到寶萊塢歌舞敘事邏輯,不僅帶有更多表現色彩,讓樂舞純粹成為視聽景觀的一部分,亦將純粹的生命欲望和能量,以更直接、豪邁地的姿態盡情揮灑。
除了樂手之外,所有未上場的演員們也坐在樂池區中,像是觀眾,隨性喝水、閒談、鼓譟、嘲弄;同時也是歌隊,身份流動不定,隨時從容上場,並未刻意換裝。當薇奧拉/西薩里奧初次代替主子來到奧莉薇亞家中求愛,此時,在原劇本中,奧莉薇亞命令侍女瑪莉亞裝扮成自己,兩人交換身份,與來者玩起了猜謎遊戲,而在此版詮釋中,遊戲變得更大,扮成奧莉維亞的不只是瑪莉亞一人,而是全體歌隊;爾後管家馬孚利歐錯認的信件內容,不再是原劇中自己讀信,而是由歌隊眾人的口中一一說出。藉由如此歌隊的運用,豐富了聽覺和畫面上的調度,也增添不少戲劇節奏層次。
同時,整場演出充滿即興橋段。薇奧拉的雙胞胎哥哥西巴斯辛,在原劇中只是個篇幅不多的功能性角色,但在此版詮釋中卻加重了其份量,時常像是個說書人般跳脫出戲中框架,主動且輕鬆地與現場觀眾交談互動,一方面解釋背景,另一方面像是脫口秀般與現場觀眾大聊排練是非,不僅自嘲自己戲份太少,也抱怨導演難搞等,以十分即時且直接的方式,得到了現場觀眾的迴響。西巴斯辛在開場不久後的現身即興,為此戲與觀眾之間先搭建好了演出溝通基礎,立下了基調,之後演員們也不時把觀眾作為談話對象,例如請觀眾幫忙挑項鍊,或宛如置身於演唱會般向觀眾討掌聲、配合動作把手舉高等,並在台詞中偶爾穿插中文用語,更加拉近了演出與觀眾之間的距離。
全戲調度流暢,音轉聲揚,手舞足蹈,扭腰擺臀,一路狂歡到底,但整場下來,多了現場盡情放肆的玩樂,少了莎劇模糊曖昧的玩味,加上正向情緒直衝到底,原本劇中所暗藏的悲傷情緒幾乎完全沖淡,從一開始奧西諾被愛情困鎖的鬱鬱寡歡、薇奧拉面對胞兄生死未卜的憂心忡忡,到奧莉薇亞因兄長過世的守喪矜持,全都輕描淡寫,甚至趨近結尾,馬孚利歐被愚弄、欺負過後,竟也迅速地以毫不違和的態度融入歡樂的人群之中,悲喜之間幾無反差,以致喜的層次表現略顯單一。
只不過,有趣的是,從一而終的嬉鬧,似乎將此戲原本最難解的結尾輕輕鬆鬆解了套。劇末在薇奧拉一揭露自己女扮男裝的真實身份後,本來深戀奧莉薇亞的奧西諾,瞬間接受、愛上了薇奧拉,這一切看似不合理的轉變,在此戲「超展開」的喜劇邏輯中,反而顯得十分合理,某種程度上,也隱隱呼應了莎士比亞為《第十二夜》劇本所下的副標題:「隨你便」(What You Will)。
《第十二夜》
演出|印度團體劇場
時間|2016/12/03 19:30
地點|臺中國家歌劇院 中劇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