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在命運之神的裙擺之間《秋水》
4月
09
2019
秋水(稻草人現代舞蹈團提供/攝影劉人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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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祈知(專案評論人)

稻草人現代舞團為府城台南最具代表性的現代舞團之一。2013年,該團藝術總監暨主要編舞家羅文瑾即以陳達儒作詞、許石作曲的台語歌謠《安平追想曲》為基礎,配合台南在地音樂創作家謝銘祐的台語原創新曲,將舞者和觀眾從鏡框式舞台帶到台南安平原「德記洋行」的舊倉庫,也就是現在被百年榕樹盤根聚結的「安平樹屋」,與環境結合,進行戶外演出,發表舞作《秋水》。今年初春,則將《秋水》搬進黑盒子劇場,亦即目前仍在試營運期、四月才會正式開幕的台南市台江文化中心台江劇場表演,作為台江的開幕演出之一;甫落成的台江劇場,舞台及觀眾席的規模都與台北水源劇場相去不遠。

《秋水》相較於羅文瑾其他從文學作品出發的舞作,更具敘事性,不只是意象的鋪陳和概念的呈顯。2013年和2019年的《秋水》出自同樣的文本,描述十九世紀末期發生在台南安平的一段淒美愛情。金小姐母親與荷蘭軍醫相戀,生下金小姐之後,留下一個金十字架之後就離開這對母女,從此未曾再見。二十年後,有著混血兒臉孔和亞麻色頭髮的金小姐重複了相似的遭遇──她的日本軍伕情人,搭船離開台灣之後,就消失在她的生命裡,不再出現。故事,就從母女倆在安平港綿長的思念和無盡的等待開始。兩個版本在同樣的架構之下,除了結尾加了一段舞,並無太大的差異,僅有細部編修,也都運用影像深化舞作敘事。然而,展演空間、劇場條件改變了,編舞家、藝術家、舞者面臨不同的挑戰,也影響了觀眾的感知經驗。

作為一位擅用道具的編舞家,羅文瑾依然在《秋水》裡發揮這項特長。從舞台天幕頂端垂下一塊巨大的白布直至地面,影像投射在這塊白布上。畫面顯現海潮波紋、熊熊烈火、種子生成幼苗、長出枝椏、長成大樹……,此時配樂從規律的心跳聲轉至震撼人心的強烈節奏;畫面表現愛苗滋長的過程,音樂暗示不同階段的心情轉變。隨後,扮演命運之神的李佩珊從白布中間的小洞探出手臂,上半身再慢慢從小洞鑽出,似乎在宣告誰也別想跳脫命運的安排,金小姐母女只能屈服,無從抵抗。這段獨舞之後,白布被迅速撤下;直到最後一段舞,命運之神穿著一件白袍,飾演命運使者的何佳禹和倪儷芬從兩側捧著命運之神連著白袍的裙擺出場,將裙擺慢慢攤開、鋪平,形成幾乎佔滿整個舞台面的方形,並且將星光投射在裙擺。觀眾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這件白袍,不只是服裝,更是道具,也就是開場時懸掛在天幕藉以投射影像那塊白布;命運之神的腰帶,就是先前她探出手臂和上半身的那個小洞。眾舞者在這件裙擺上跳了一段舞,最後,眾舞者退場,只剩穿著巨大方形白裙的命運之神站在舞台中央,她直立在原地轉動身軀,白布就一捲一捲地捲縛她的身體,使得垂落在地面上的白布面積愈來愈小,終至幾乎完全纏繞在命運之神身上。這樣的安排提供的不只是視覺逸趣,更有一種宣示命運之神強大力量的意味,眾人只能舞在命運之神的裙擺之間,任其擺佈。由於劇場條件的差異,最後這段舞在「安平樹屋版」的《秋水》並未出現,而是在「台江劇場版」的《秋水》才增添的段落。

舞作中,圓板凳一再出現,有時只是供人安坐的家具,隨著板凳位置的改變,也代表物換星移人事已非,或是權力關係的流動。左下舞台舞者們拾級而上的平台,象徵海港碼頭,是金小姐母女追憶與情人互訴情衷的場景,也是她們望穿秋水、等待情人歸來之處。舞作段落中的影像,也承載敘事的功能,訴說幼年金小姐成長的故事。

蘇微淳飾演的金小姐以及李侑儀飾演的金小姐母親,有些動作與命運之神或命運使者一致,隱喻兩人同樣受到命運掌控,難以逃脫命運的安排。飾演荷蘭船醫的楊舜名,形象鮮明,演繹仕紳之姿,遊刃有餘。黃筱哲穿著土黃色軍服演出日本軍伕,他的部分動作形似德國編舞家科特‧尤斯(Kurt Jooss, 1901-1979)舞作《綠桌》裡的死神,有不少力度強大,並且極力伸展四肢的動作。但這可能只是巧合,不是羅文瑾的設定。舞者的表現稱職,唯情感的刻畫,可以再細緻一些,仍有琢磨的空間。

現實的無奈難解,茫茫的思念無邊。金小姐母女倆所等待的,恐怕不只是情人的歸來,女性主體的建立,對十九世紀末的台灣女性而言,可能才是剛剛萌芽的階段,要從一顆種子長成一棵大樹,這樣的等待才真是漫長而艱辛。

《秋水》

演出|稻草人現代舞蹈團
時間|2019/03/02 14:30
地點|台江文化中心台江劇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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