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裡散落,在那裡靠近《飄移計畫》
1月
30
2020
安慰的島嶼和身體邊界(演摩莎劇圖提供)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706次瀏覽

黃馨儀


演出:演摩莎劇團Performosa Theatre

時間:2020/01/03 12:20、2020/01/05 12:40-15:20

地點:松山文創園區文創大街特設貨櫃


演摩莎劇團於2019年12月25日至2020年01月05日,連續十二天在松山文創園區搭起了貨櫃,以「飄移」為主題,每日一個演出、一日五場次,以離散的人物故事跨越新舊年。並在最後一日由早上至傍晚連演十一個作品,作為飄移計畫的結尾。【1】

「飄移計畫」的前身,為同年八月洪珮菁聚焦難民與移民的一系列講座與最終的《卡桑德拉:表象終結的世界》讀劇演出。而導演林欣怡在過程中觀察後,決定銜接青年演員的能量與工作累積,深化探問在台灣的我們對移動的理解,並延續發展新創作;無論是關於難民、無國籍者、移工等,或是國族與疆界的移異認知,以單獨編創的方式,讓七位演員自發創作,共同完成了貨櫃「飄移計畫」的十一個作品。也因此,十一個作品彼此獨立並無敘事關聯,卻也得以譜出從台灣向外觀看的全球化個體移動。

貨櫃作為演出空間,每場次的觀看人數有限,依不同的使用方法,每個作品的觀眾約為六到十二人,觀演關係十分親密。而此次演出由演員本身關切的議題共創出發,所以表演選擇上,多以演員自身身分開始敘述,並在進程中,切換成角色——以日常分享為起始,再轉化與觀者所在的世界,以至非日常——像是〈隱形的國民〉,從一次看病經驗為始,進而發現自己無國籍的家族譜系;〈南海血淚〉從過年分享,談到台灣政府形塑的越南難民反共血淚;〈便宜的人‧移動的生活〉則從離家念書與工作,進一步談到與家中移工的關係。無論是演出空間或是表現方式,都以漸進的「異化」,在短短的二十分鐘內由靠近而揭露。筆者觀演時,就這樣由貨櫃狹小與靠近的空間、共同平面的傾聽,不知不覺在某一個時間點,被捲入至無可預料的發展中。如同故事中的人,無法掌握自己的去留、無法確定自己的處境,只能跟著泅泳前進,直到看見出口/貨櫃門再次打開。


便宜的人・移動的生活/圖為演員王熙淳(演摩莎劇圖提供)

如此的表演選擇之中,演員如何建立自己與觀眾的關係便影響甚鉅,尤其是,如何在近距離的空間,搭建共在或是異處的場,讓觀眾跟隨移異。這也是「飄移計畫」的有趣之處,因為即使這十一個演出都在零散擺放沙發與兩座上下舖的貨櫃空間中發生,每一個演出的切入點都如此不同——無論共同在床上、闖入角色的房間、進入躲藏處,觀演關係雖然保有安全距離,卻也保有未知的驚喜;在敘事的選擇上,也有由抽象敘事開始的,如〈安慰的島嶼和身體邊界〉,起始就進入越戰的歷史脈絡,在敘事中,美軍抵達台灣,從吧女的故事連結到白色恐怖;或是〈從此以後‧不漏洞拉〉從在船上無法上岸的越南難民視角,帶觀眾進入另一個時間國度。

在此之外,「身分資格」也是此次展演的一個關鍵。單日的演出,觀眾會先經歷一段「特殊身分」的爭取過程,需列出自己逃難需要帶的三樣物品、遭遇洗劫需捨棄的東西,最後經歷快問快答累積集點,得到特殊的身分證。快問快答要回答的題目多是知識性的歷史、地理與政經題,但其間也夾雜著:「你有父母小孩要撫養嗎?」、「你有欠過卡債嗎?」,突顯出在國界移動者所被要求的社經處境、身體條件,即使作為有動能的離開者,卻沒有免於篩選的可能,只能猜測主導者的想法【2】,盡力展現自己的條件。而一月五日的連演,則因為稀少的報名額度,每場都需要競爭補位,待「有資格」的報名觀眾入場後,候補者無論先來後到猜拳決一勝負。筆者當日連排六場候補,深刻感受到等待與面對未知的焦慮,巧合地呼應了貨櫃內所談論的移動困境與身份爭取;在一個錯置的時空,我好像成為了等候上船的人,無法自主決定、只能全憑運氣。而什麼又是公平的呢?與報名者相比,候補者真的是因為準備不充足、心存僥倖才淪落至此嗎?早到的人應該要可以先候補,還是無論順序大家一起猜拳才公平?一直關注這演出的人與過路人,誰才是更有資格的觀眾?演員親友或是劇評人,會更有看表演的資格嗎?不在劇團預期內的場外競逐,反而更貼切地展現了「資格」的多重意義。

然而,對比場外的晴朗明媚,進到貨櫃裡又是為了什麼?飄移的流動者是為了更好的生活、換取平穩與安全,尋求另一個人生可能,而作為觀眾,進到狹窄不適的貨櫃是否也是追求另一個人生,一個非屬於現在我們的人生?劇場內所提供的是遁逃還是靠近?觀看到底能增加理解,還是產生距離?當我們窺見了這些故事,又能帶來什麼行動改變?「飄移計畫」在演出現場外也提供了現場影像,當有了更安全舒適的位置觀看,我們又還有什麼理由移動?

「飄移計畫」選擇在遊客眾多的松山文創園區以貨櫃常駐發生,確實吸引到部分新觀眾族群;而從貨櫃內的演出、演出影片拍攝,到演出直播【3】,演出團隊也試圖觸及現場所不能及的觀眾。然觀眾有限的演出與特定的主題,似乎仍脫離不了劇場展演的侷限,這些被迫與不得不的故事,仍被困在此處——在「文化園區」裡看似特殊但仍正常的發生著。作為探尋離散的初步實驗,不免期待如果有後續,飄移計畫如何真的飄移與擴散出去,更讓已有嘗試串聯分享的線上媒體更有所外部影響:讓事件在劇場內外同時發生,建構處理分散出去的,與同時在這裡的;讓影片成為傳播的節點、使移動的貨櫃成為交流的中心,創造遇見與對話的場域。【4】


註釋

1、十一場次,筆者於一月三日觀看了王熙淳與蘇以亭〈便宜的人‧移動的生活〉;一月五日現場觀看林哲弘〈隱形的國民〉、郭曉霖〈南海血淚〉、王熙淳與林哲弘〈安慰的島嶼和身體邊界〉、蘇以亭〈虫章虫郎〉。直播觀看郭宸瑋〈從此以後‧不漏洞拉〉、影片觀看吳亦展〈反共義士與刺在皮膚上的國家〉等七場。

2、「有父母小孩要撫養」一題,若承認有,將不會得到積點,但事前參與者並不知道評判基準,因此也有猶疑。

3、飄移計畫所有演出影片與現場直播皆可見於演摩莎劇團臉書專頁。

4、參考克里斯多福‧巴爾梅《劇場公共領域》:「分散式美學」(distributed aesthetics)概念:「藉由同時在劇場內外發生的表演來創造公共領域。」「分散式美學勢必得同時處理分出去的/分散式與在這裡的/處境式」。白斐嵐譯,書林出版,2019。第六章〈分散式劇場美學與全球式公共領域〉,頁247-253。

《飄移計畫》

演出|演摩莎劇團Performosa Theatre
時間|2020/01/03 12:20、2020/01/05 12:40-15:20
地點|松山文創園區文創大街特設貨櫃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乍看之下,《飄移計畫》是一個小規模、小場地的微型製作,實際上卻是相當深刻而龐雜的大計劃,每場戲的內容有問答、表演和聲音裝置三種觀演關係,計畫包含不同主題的十一齣戲、體驗展和書展等展演形式,傳播上包含了現場演出、公開影像和現場直播等藝術媒材,顯現創作團隊以劇場反思社會問題的強烈意圖,也反映出劇場的當代社會性。(楊禮榕)
1月
30
2020
在此我暫時擱置對於演摩莎「如何」選擇主題的疑問。我認為研究以及主題的移動(研究主題也可以處於飄移之中),更牽涉到研究者的自身關懷,相較上述,我更好奇的是,在這個暫時性的呈現中,我們能夠感受與帶回什麼。(劉純良)
1月
30
2020
整體而論,《台北大空襲》的表演與音樂,導演的場面調度與節奏掌握,都有不錯的表現,作品的娛樂性,在觀眾的熱烈反應中得到印證,也再次確認音樂劇在本地表演藝術領域中的優勢與潛力。只是,如果創作者的目的是邀請觀眾,重回歷史現場,親身感受個人在空襲期間的生存困境與意識掙扎,我以為還有努力空間。
4月
22
2024
「眷村」在導演手中,不僅僅呈現了往往被理解為封閉的一面,這個看似封閉的限制卻反向成為導演手中創造劇場經驗的元素,有效地將現實轉為美學,成為當晚演出最令人眼睛一亮的表現,頗有前衛劇場的能量,也是近些年看到劇場創作者中,最紮實且絲毫無法遮掩對劇場形式的才華與熱愛的新銳導演。
4月
22
2024
《裂縫 — 斷面記憶》難能可貴在此刻提出一個戰爭的想像空間,一個詩人對戰爭文本的閱讀與重新組裝,具象化為聲與光、人與詩、風與土地的行動劇場,從城市邊緣發出薄刃之光。
4月
16
2024
即便創作者很明白地點名熱戰的軍工複合體、操弄代理人戰爭的幕後黑手等,當我們面對霸權,就一股熱地迎合與慾望的積極投射。若我們像悲劇人物般拿不到自身的主導權,那「反戰」到底要向誰提出呼聲,又有誰又會聽見反對的訴求?
4月
16
2024
由於沒有衝破這層不對稱性的意志,一種作為「帝國好學生」的、被殖民者以壓抑自己為榮的奇怪感傷,瀰漫在四個晚上。最終凝結成洪廣冀導讀鹿野忠雄的結語:只有帝國的基礎設施,才能讓科學家產生大尺度的見解。或許這話另有深意,但聽起來實在很接近「帝國除了殖民侵略之外,還是留下了一些學術貢獻」。這種鄉愿的態度,在前身為台北帝大的台大校園裡,尤其是在前身為南進基地、對於帝國主義有很強的依賴性、對於「次帝國」有強烈慾望的台灣,是很糟糕的。
4月
15
2024
戲中也大量使用身體的元素來表達情感和意境。比起一般的戲劇用台詞來推進劇情,導演嘗試加入了不同的手法來幻化具體的事實。像是當兄弟中的哥哥為了自己所處的陣營游擊隊著想,開槍射殺敵對勢力政府軍的軍官時,呈現死亡的方式是幽魂將紅色的顏料塗抹在軍官臉上
4月
15
2024
《Let Me Fly》的音樂風格,則帶觀眾回到追月時期美國歌舞劇、歌舞電影的歡快情境,不時穿插抒情旋律作為內在抒發,調性契合此劇深刻真摯、但不過度沉重的劇本設定。
4月
12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