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媚俗也不避世,一聲《哎~撒撒》,以本身的主動,踏實當代
8月
31
2021
哎~撒撒(蒂摩爾古薪舞集提供/攝影巴卅席)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1066次瀏覽

汪俊彥(2021年度駐站評論人)


2019年蒂摩爾古薪舞集推出當年全新製作《哎~撒撒》,於屏東演藝廳實驗劇場以及台北國家戲劇院實驗劇場各演出三場。當年有機會在戲劇院實驗劇場觀賞,為其影像結合劇場,並在黑盒子空間中重建部落一隅,複合舞者身體動作的明快、爽朗與自信,留下深刻印象。今年度愛丁堡藝穗節雖已經重新恢復舉辦,但仍未開放國際藝術家實體參與,愛丁堡藝穗節臺灣季則利用線上Summerhall 數位展演平台推出四齣作品,蒂摩爾古薪舞集以《哎~撒撒》為本,推出結合舞台作品的影像與新的拍攝剪輯而成的Ai~Sa sa。

Ai~Sa sa雖然看似是《哎~撒撒》的影像版,但這個作品以舞者身體表演為軸,分別佈建在劇場、部落、攝影棚等場景;而動作則透過持續延伸,不斷自由地擴增至每一個空間。當我們不視其中的「劇場」場景,是身體存在的本真所在——亦即不視舞者仍在劇場表演為中心,而其餘是為了搭配線上影像版本而產生的點綴——反而認舞者於劇場的演出與其他各處場景為平等,包含部落的巷道、住家的後院、棚內白盒子的餐桌、黑白片的影像衝突、黃燈下的獨舞與耆老共坐時的獨唱等,皆為舞者動作的無處不在,則整體線上作品呈現出身體與姿態的高度統合性:處處放蕩喜怒哀樂的情緒,雙人甚或四人間調侃、嬉鬧、打罵、捉弄的互動,個人無處不自得地沉浸或與黃燈獨盞間的對話與哀悼。由身體構成的影像敘事,無一不引導牽動著觀看者。

四位舞者服裝鮮豔明亮,三位男舞者身穿紫色襯衫加體育褲、螢光綠襯衫加芥末黃長褲與薄紗半透明的上衣與點點裙,唯一一位女舞者則是連身芥末黃小洋裝;每一位都會戴上彩色框墨鏡、每位舞者也都身體婀娜,在碎步、扭臀、搖擺、扭腰、纖細手指動作,也恣意輕鬆轉圈、翻身,在節拍點上收張,在法國香頌與蘇格蘭笛聲中,自信而毫無身體做作扭捏。


哎~撒撒(蒂摩爾古薪舞集提供/攝影陳長志)

2019年的演出介紹說明中,「ai~ sa sa」的原意是排灣族當代社會發展出的新語彙新腔調,是調侃自我的態度語助詞。演出在劇場舞台上布置了鐵皮圍籬、酒瓶、竹編、蓑衣、自然景觀植物、居家用品擺設等,以鋪建日常生活中的姿態來構築身體動作的意味清晰可見,但某種帶著喜劇張力、小小荒誕感的編舞,則不斷與前述的日常設定形成對話,形成第一層的身體自由:遊走在日常與定義日常之間。除此之外,不管在2019或是2021的版本,編舞家並身兼影像、舞台與服裝設計的巴魯・瑪迪霖,都在這個表面上看似部落日常的編舞中,加入濃濃的「歐洲味」,但Ai~ sa sa又不無調侃地處處搓弄這個「歐洲味」,這是我覺得的第二層身體自由。

在多數原住民表演的當代論述中,不乏圍繞在原民性、儀式及部落風格樣態、或城市部落、自然山野等議題的關注(幾乎對照著如京劇演出,總是少不了睜大眼細看京味足不足、程式行當在不在⋯⋯等),Ai~ sa sa當然也可以同樣問這個問題,但我更覺得Ai~ sa sa精彩而突出之處,在於不迴避編舞的具體物質情境,如在部落衍生的日常觀察,卻不陷溺於任何本真的認同追尋,如四位舞者鮮少呈現身體作為集體一致的穩定畫面,即便同樣的動作,反而多是在不同衣著的設計下各自揮灑流動。這種自由的揮灑,在幾處性別互動中,也完全突破長期現代「性」(sexual modernity)的規範,無論是性保守或是性平等。Ai~ sa sa不是兩小無猜的長大版本,四人交互變換的打鬧與即刻反轉、男舞者以薄紗、裙裝展現的刻意性挑弄,一再指出「你以為的性,卻不是我們的關係」。同樣,或許我們還可以延伸:「你以為的歐洲,卻不是我們的規範」。

從一開始煞有其事的以西餐刀具切蘋果,到後來不無認真的啃蘋果、吐蘋果核;在切洋蔥的一段,也似乎在說明:「你以為的落淚,不一定是我的哭」。Ai~ sa sa不依賴尋找原住民或部落的定義,卻又不假裝無視於種種現代、性別、西方與規範,亦不是僅在諧擬中創造替身,而是主動地掌握發言動作、選擇場景,將這個自由的身體,延伸至任何觀視之下,如實驗劇場、如部落日常、如耆老的凝視、如白盒子攝影棚內的搭景,當然也在昏暗黃燈下與自我的相處。蒂摩爾古薪舞集的Ai~ sa sa不炫技也不假裝弱者、不媚俗也不迴避世俗,精彩地定義了身體與當代的路徑。

《哎~撒撒》

演出|蒂摩爾古薪舞集
時間|2021/08/06~08/29
地點|線上放映(box office)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本屆的愛丁堡藝穗節臺灣季,以線上轉型為策略,推出了四檔線上演出,蒂摩爾古薪舞集的《哎~撒撒》為其中一檔,⋯⋯欲觀察與討論的標的在於:「影像媒介」是以何種方式介入並參與作品,對作品的增添與削減又在哪一個部分。(陳佳伶)
8月
25
2021
他們所追求的並非動作意義上的美,而是由內在情緒自然產生的狀態,舞者們盡情瀟灑自信,此時,觀眾是否覺得好看,彷彿不再是最重要的事,他們專注地將自己內在的情感、情緒狀態及想說的話傳遞給現場的每一個人,顛覆了以往我對於「美」的認知。(黃珮綺)
1月
02
2020
我想,這是《我的名字,Kim》在此刻的臺灣演出的意義,不僅是新住民、新住民之子,對在不同時間階層來到這片土地的人們亦是:尊重與容許差異,彈性流動的雙重認同。
12月
19
2024
《密室三舞作》是一場驚悚又迷人的解謎之旅。「愛」造就著每一處的悲傷與孤寂,舞者的情緒濃縮於封閉的密室設計之中,在壓抑與奔放的對比下,體現愛的不可理喻,利用鐵器摩擦聲、玻璃碎裂、水滴落之聲效,試圖在虛幻裡尋求一絲希望與真實的線索。
12月
10
2024
對於三位舞者各自想表述的情感,透過身體的質地、表情的變化與彼此之間相互合作又抗衡的轉換下,讓我能明顯感受到他們想表達的情感投射和意涵。最後都爭累了,三人都躺在地板的那一刻,我知道一切將歸回原點。
12月
10
2024
在這部由七首詩組成的舞作中,光影成為情感傳遞的關鍵語言。從煙霧的迷離到雷射光的精準,光影的變化如同角色情感的軌跡,時而模糊、時而清晰,既象徵了探索過程中的迷惘與希望,也映射了生命課題的多重層次。
11月
24
2024
《密室三舞作》透過猶如儀式性的招魂的手勢,描述著人與人之間相互拉扯的情感關係,試圖在困境中召喚出人性中暗藏的魔鬼。三間密室以驚悚的氛圍綻放恐懼,然而,在毀滅殆盡的空間中,仍可透過舞者反覆的動作傳遞出人類對愛的渴望
11月
24
2024
《群浪》從電音和慢速中看到自由,放大生命的存在;從看似青春動感中探討其背後深層、關於身分認同的沉重議題。或許跟最後的結局一樣,沒有解答、沒有對錯;只不過,是以一種更為純粹,不常見的態度,切入觀察這個世界,在兩個端點中,找到一個舒適的平衡點。
11月
20
2024
編舞家林文中不僅運用了「無家者」的對話作為舞蹈主要配樂,在對話之間還慧黠地穿插了歌劇中的詠嘆調,壓抑、痛苦的情緒剎那間得到了一絲釋放,伴隨著優美的歌聲,彷彿讓生命獲得救贖般,一直沉溺於泥濘中的自己,也得到了舒緩與解脫。
11月
11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