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深層的渴望《家》
5月
16
2019
家(衛武營國家藝術文化中心提供)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758次瀏覽
杜秀娟(專案評論人)

這是一個沒有劇情、沒有台詞的肢體劇場,創作者不用語言講故事,而是使用意象來創造生活的片段,比如起床、上廁所、準備出門、購物回來等等。而這些日常生活中看似平凡的事件,以出其不意的舞台手法而有著新奇(awe)。

傑夫‧索貝爾(Geoff Sobelle)《家》(Home)使用了肢體律動(movement)、幻象(illusion)、現場演唱與音樂,進行一場興建住家的舞台工程。漆黑之中,索貝爾由觀眾席走上台,將不透明塑膠膜釘上木框,成為屏風狀。屏風後光源起,一張床、一個門、一個房間在眼前現形。他脫去外衣上床躺下,出現更多人物:一個男孩、一個年輕媽媽、一個男人、一個太太、一個老媽媽。這些意象來自演員快速的無縫變身,或者進出於那扇時間之門。沒有敘事的線性邏輯,而有著夢與記憶的邏輯。這段楔子透過一個男孩的現身,讓接下來的舞台風景成為一個成長的隱喻。在空無之中,工人架起兩層樓的房子,搬進大大小小的物件,構成了客廳、廚房、洗手間、臥室與書房;在其中,男人、女人、媽媽、男孩進進出出。在編排得宜的律動之中,觀眾目不轉睛,見證一座房子的硬體朝向一個家的方向演進。

創作者到底使了什麼魔術吸引觀眾的注意力呢?原來是善用了節奏(輕快的探戈韻律提供如水流般的順暢節奏)、重複(比如連續三個人搬椅子進門來、連續四個人開冰箱拿水果與杯子等等的橋段)與編排流暢的走位動線。不僅在屋體建構上如此,屋內人們的互動也採用類似的手法。在鬆緊合宜的節奏之中,這個房子有著數不清的出入口,彷如會呼吸的載體──人會從浴簾中冒出來,或從床沿現身,在狹窄的空間中旁若無人,重複一套的動作。除了預期之外(unexpectedness)的驚喜深深吸引在場觀眾的注意力之外,重複橋段也製造觀看的興味。適度的重複本來就符合美學覺知的原理,加上演員變得彷如半機械般,而有著「人成為物」的荒誕美感。

索貝爾也善用動靜的交替來產生深刻的意象,比如日落之後,一切繁忙漸歸於寂靜,遠方傳來狗吠聲,花園中有著蝴蝶展翅,一幅鄉間景象細膩地呈現在眼前。同樣地,當晨光緩緩灑落屋內每個角落,一幅由睡夢中甦醒的過程活靈活現。歌手於換場之間的現場演唱則提供了回顧、沉澱、反思、加強情感,類似說書人的功能。

下半場舞台策略一轉,巧妙地融合觀眾參與,是個即興劇場的展現。一個又一個觀眾被邀請上台,扮演起主人、訪客、友人等等與演員互動,成就一場熱鬧非然的聚會場景。看起來是演員透過卡片、口語提供上場觀眾一個個戲劇指引,可能是要他們做什麼或說什麼,使他們很快融入家庭聚會的戲劇世界裡,而抹除被觀看的焦慮。這個派對景也延伸到觀眾席,演員在席間架起照明,成為每個人都參與的劇場。導演高明之處是,透過種種指令與舞台調度,創造了歡慶的氛圍;在其中有人畢業,有人結婚,有人死亡,有人收到禮物,有人生了寶寶,連聖誕老公公、提著鐮刀的死神都曾在其中。最後群眾散去,打包的箱子處處可見,有人敘述對家的記憶,雜亂之中透露出滄桑與破敗,再度成功地使用意象營造了一個家的凋零與終結。

由索貝爾領軍的團隊,富含精湛的舞台技藝,幾近完美地呈現人類深層對歸屬的渴望。這是個看似簡單,卻技藝高深的作品;看似自然,卻寓意深刻,沒有一句說教,卻能直指我們賴以為生的精神真諦──是愛與關係的連結,成就著生命的延續;而其中,我們的關係與互動,深深影響著何處為家的哲學命題。

《家》

演出|傑夫‧索貝爾
時間|2019/05/12 14:30
地點|衛武營國家藝術文化中心戲劇院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索貝爾在空無一物的舞台上擺弄兩盞刺眼黃光直射觀眾時,我們早已全都被帶進《家》的展演現場,而這個現場指的不只是劇場,更直指促使我們主動思考的現場:我們以為的「家」的主體、內與外的界線究竟是如何建立起來的?(楊智翔)
6月
04
2019
這樣的橋段對參與互動的觀眾而言一定是非常有趣的經驗,相對於座位上的觀眾則非常有距離感,瞬間像是與舞台間隔了一層很厚的透明玻璃。外頭的人就像是在觀看一場很大型的沈浸式劇場,裡頭很熱鬧卻怎樣也進不去,即使中間有小段落是讓觀眾席的大家一起協力把燈拉起來,卻令人意猶未盡。(朱殷秀)
5月
20
2019
是什麼讓一處住所成為家?索貝爾透過層層的動作鋪陳與劇情開展,回答了他的提問。家的靈魂不是建築結構而是情感溫度、氣味與色彩、情緒與回憶;是人活動其中所經驗、連結的生命歷程。(徐瑋瑩)
5月
20
2019
看了《毛月亮》在衛武營首演後,一個揮之不去的問題是:該如何看待影像(Image)在舞蹈作品中的位置,以及舞台上觀眾目光注視的焦點,究竟是影像還是舞蹈?換句話說,《毛月亮》的主體是作為「影像的身體」?還是作為「舞蹈的身體」?(羅倩)
5月
13
2019
赫佐在創作上給舞者空間,在呈現上也給觀眾空間,並藉由這些來自各個不同個體的回應,去拼湊成一個完整的《家》。(許芷榕)
4月
02
2019
《家》的結構呼吸,隱喻著某事的建造與誕生,也關於某事的消逝與死去,可能是家、關係、社會或文化。其多了一層世界觀的想像,於是身體與其他元素一樣,有他的位置。(樊香君)
4月
02
2019
或許,正如導演徐堰鈴說的,「這齣劇用幽默與溫柔,道出台灣原民日常生活困境」,而劇中吐露的一段心聲幾乎可視為劇作要旨,「原住民的問題,你不用笑話的方式講,平地人不會聽」,這就不難理解整齣戲劇運用華語干預、擬仿的方式,形成某種型態的殖民學舌(colonial mimicry),用來迫使主流社會正視弱勢族裔的手段。
4月
25
2024
整體而論,《台北大空襲》的表演與音樂,導演的場面調度與節奏掌握,都有不錯的表現,作品的娛樂性,在觀眾的熱烈反應中得到印證,也再次確認音樂劇在本地表演藝術領域中的優勢與潛力。只是,如果創作者的目的是邀請觀眾,重回歷史現場,親身感受個人在空襲期間的生存困境與意識掙扎,我以為還有努力空間。
4月
22
2024
「眷村」在導演手中,不僅僅呈現了往往被理解為封閉的一面,這個看似封閉的限制卻反向成為導演手中創造劇場經驗的元素,有效地將現實轉為美學,成為當晚演出最令人眼睛一亮的表現,頗有前衛劇場的能量,也是近些年看到劇場創作者中,最紮實且絲毫無法遮掩對劇場形式的才華與熱愛的新銳導演。
4月
22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