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間與人,孰先孰後?《家》
6月
04
2019
家(衛武營國家藝術文化中心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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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智翔(國立高雄大學專任助理)

人們心底對於「家」的定義,在人口流動如此便利與快速的時代裡,越來越發散。世界人口暴增、地球並無變大的同時,傑夫.索貝爾(Geoff Sobelle)的作品《家》(Home)帶給觀眾無限的想像空間。在固定的框架裡(舞台上的木頭結構物),探討人的聚散、進出、拆解、重複,將散落四處的定義再一次撿拾重整,體現「家」豐富的流動層次。

一切從空無一物開始。索貝爾從觀眾席走上舞台,拿起一個木製框架釘上塑膠布。黑暗中,曖昧不明的屏風隔板背後出現有關「家」的印象碎片:一張床、童年與成年的自己、中年夫妻伴侶、一扇門、伴侶與童年的自己(抑或是母親與兒子?)。種種幻象在精確設計過的光影魔術之後,出現關鍵符號角色:工人。工人來幹嘛?突兀的現身緊緊抓住觀者焦點。從實體空間而言,似乎明示家的一土一木即將被構建而出;至於,從情節的角度出發,「工人」亦是暗示著「人」在即將現形的「家」中進進出出流動的視覺動能,同時也建立起牆內牆外的關係正要成形的心理預告。兩房、兩廳與一衛浴的兩層樓高房屋,在空無一物的舞台上拔地而起,透過節奏感且默契十足的工人組裝過程,啟動觀眾再一次思考:這是誰的家?和稍早出現的各個有關「家」的幻影畫面有何關聯?索貝爾並未給出答案,他在工人之間穿梭指揮,整個舞台畫面目不暇給,快速的安裝廚具設備、客廳擺設、房間寢具、書房桌櫃,整個「家」的生產過程,彷彿有一條可依循的標準作業流程(SOP)。

儘管可見的家是如此,但藏在心底的「家」卻不是這麼簡單能參透。看起來索貝爾似乎握有裝修領導權,不過就在此時,不同房間中卻出現新的角色:女子從床上出現、客廳走進另一名男子、樓梯下方的門中有男孩出來等等。其中有兩段相當精彩的調度:從冰箱裡魚貫而出的浴室男女不斷噴出,並讓這些角色在狹小的浴室空間中旋轉換位,接續著脫衣、如廁、刷牙及沐浴的動作,在浴簾不停開開關關之間。透過置入滑稽、超越日常的戲劇經驗於尋常的寫實空間中,進一步安置觀者切勿帶入過多既有框架來思考眼前所見,各個淹進房屋裡的人物彼此若有似無的關係,將「家」的定義帶往更遠的地方去。從空無一物到出現一幢大房子、從一個人的想像到眾多房客現身(或可能都是屋主?)實際經驗日常,索貝爾一層一層將畫面疊滿,也捨棄語言,卻換來更加無所拘束的觀戲經驗,給予觀者探索一道核心命題:先有房子還是先有人,可以成家?

剎那,演員走下台,拉觀眾上台,一一被安置角色,舞台上偌大的「家」正在開派對,即將慶祝某人生日。將觀眾拉進演出不稀奇,最巧妙的是我們可見的「家」中的主人變成上台的觀眾,而原本台上的角色竟成為屋主邀請的貴賓。重複響起的門鈴聲,又突如其來進來一團管樂隊現場演奏,加上貫穿全劇持續出現的白西裝浪遊琴人歌聲,不斷顯現的聲響在場性,讓劇場中的第四面牆不只被打破,更像是從未存在過。慶祝生日後,一場同性伴侶的婚禮、一場默哀亡者的追思會不尋常地接續在客廳完成,觀眾不僅是旁觀者,同時也是參與者、當事人,或角色本身,可以說「觀者」在成為「家人」的經驗中,不知不覺早已成為一份子的(突然被邀請一起裝飾觀眾席上方的燈串,也是相當巧妙的設計)。也就是說,索貝爾在空無一物的舞台上擺弄兩盞刺眼黃光直射觀眾時,我們早已全都被帶進《家》的展演現場,而這個現場指的不只是劇場,更直指促使我們主動思考的現場:我們以為的「家」的主體、內與外的界線究竟是如何建立起來的?

劇末,發生一起火災,風扇揚起巨大塑膠布,一陣喧囂過後的寂靜,浪遊琴人再度彈唱。房子還在、聲音還在,人卻不再,但這也是《家》的一部分──未完待續。我們以為的「家」或許需要空間乘載人的生活經驗,不過家的樣貌絕對不只是血緣上的禁錮,更多的是「我們一起」完成的種種日常經驗,這才是成家的必要條件。走出劇場要回家,不禁令人發想:哪裡才是我真正想回的家?

《家》

演出|傑夫.索貝爾
時間|2019/05/11 19:30
地點|衛武營國家藝術文化中心戲劇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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