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疫情濫觴」,是上帝開的窗?——從《少女練習》、《SHE_O.S.》談舞蹈新參與的可能
12月
21
2021
SHE O.S.(臺北表演藝術中心提供/攝影陳宥中 )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984次瀏覽

簡麟懿(專案評論人)

演出|蘇品文
時間|2021/10/01 -10/31
地點|Wixsite

演出|葉名樺
時間|2021/10/20-11/22
地點|LIVE TV

「我們下一次看演出是什麼時候?」這動人的隻字片語,從疫情的餘燼當中重生而來。2021年五月開啟了第三級警戒,直至七月實施微解封,繼而九月文化部宣布取消間隔座,如今已有多數觀眾回到劇場的擁抱。然而生於憂患,死於安樂,試想有一天,我們很可能被迫再次離開劇場,那麼身為創作者,是否該持續對後疫情時代的劇場樣貌進行探索?是否要繼承前人之經驗,利用藝文紓困與線上展演所換來的喘息,繼續尋找藝術表演者在數位時代下所需的獨特能力?

事實上,在幾次的線上觀演過後,筆者曾回想起2008年日本漫畫《宇宙兄弟》中,所描述過的「三次元螞蟻」【1】:

    「⋯⋯一次元的螞蟻只能沿著列隊行走,而二次元的螞蟻在遇到石頭之後會懂得左右繞道而行,三次元的螞蟻則是在遇見無限衍生的高牆下,懂得上下移動並另闢新道路的開拓者。」


許多創作者早在疫情之前,其實就如同三次元的螞蟻一般,開拓了觀眾對世界的認識與見解,昔日我看見以色列巴希瓦舞團的作品《Deca Dance》打破第四面牆,將台下的觀眾帶到舞台上共舞;而後有周東彥運用多媒體科技,打造不同視覺維度的《我和我的午茶時光》;2020年疫情前期,驫舞劇場《看見你的自由步》,也融合了AR擴增實境的技術,讓觀賞者能進一步「參與」舞蹈。這所有邁步,沒有一樁不是從多次的嘗試、數不盡的失敗經驗中所換回。倘若,在緊接著的這段劇烈搖晃日子裡,創作者放棄了翻過高牆、看見新的風景,僅僅選擇維持以往的行為模式、保守地評估效益,那麼後疫情時期的一連串線上展演嘗試,就不僅如夢幻泡影,更可能像是一群揮舞大旗的二次元螞蟻,只走著橫線,永無止境的朝左右邊牆前行。

回看藝文現況,似乎是受兩個月為週期的政策所影響,有不少演出被迫取消或試圖進行調整,如「2021正港雄有戲」嵬舞劇場舞蹈團《野獸的咆嘯》順延到2022年後發表,又或者臺中國家歌劇院「FUN時光」丞舞製作團隊《愛麗絲》,緊隨微解封,在八月實現了線上展演與連線座談,但以上所述,其底蘊仍是依順著傳統劇場的模式,所以我認為值得後續關注的,是2021臺北藝術節當中以「參與式展演」形式進行的幾檔演出,以及2022TIFA臺灣國際藝術節所預告的「線上互動」演出。

但為了保留未來持續觀察的餘地,此處先不討論藝文與線上互動可能面臨的衝擊。此文先談臺北藝術節的蘇品文《少女練習》、葉名樺《SHE_O.S.》兩支舞蹈類作品展露出的潛能——作品的「可聆聽性」,因為這兩個作品使筆者產生了與以往迥異的「線上觀演」體驗,更好奇著未來舞蹈產業的發展可能。


劇場不死,只是休息

狹義的「劇場」一詞為西方文化的產物,表演藝術工作者泰半業已熟悉且熟用其功能特性——於是每一年都有數以百計的藝文作品,能夠在劇場中孵化成長,縱然後疫情侷限了劇場大門的敞開,卻也有許多的創作一如2021年的白晝之夜,在虛擬的網路之中百花齊放。

《SHE O.S.》中見到了葉名樺採用半紀錄式的手法,分別提及裕容齡、瑪歌・芳婷與羅曼菲三人等與葉名樺自身經驗重疊的輪廓。觀眾的身體即使離開了劇場,心思卻仍然被她留在了劇場當中。整段二十五分鐘的線上播映,說起來應算是許多減法的總和,去掉了部分的舞蹈演出、見不到劇場外貌與原本長篇內容的結構,因此出現了與一般的線上演出相異的質地,但若真要細究,卻也很難描述出明顯的分別。爬梳的過程裡,葉名樺的聲音不以常見的紀錄片受訪者格式滲入,而是念讀文本、以「舞蹈有聲書」的概念,走進觀眾的視覺與聽覺裡頭。然而觀演時筆者卻感覺《SHE O.S.》的資訊量較為龐大,若觀賞的民眾無相關舞蹈經驗的浸潤,又要乘載其中的生命歷程、女性特質等等,可能會需要像我一樣反覆觀看,才能來得及在觀影當下,同步釐清腦海裡湧如潮水般的身影與內容。

SHE O.S.(臺北表演藝術中心提供/攝影陳宥中 )

另外在以往劇場的觀賞體驗裡,觀賞者雖坐在觀眾席中,卻仍然擁有選擇聚焦作品何處的權力,可受限於影像與鏡頭的單一性,拍攝《SHE O.S.》時所出現的分鏡,程度上也定調了觀賞者得如何去接觸作品,被固化的觀賞體驗,雖也有其意義所在,但觀演時筆者還是有些許遺憾,於是乎在《SHE O.S.》中最吸引我的,恐怕還是「口述」這一環節。

《SHE O.S.》裡,除了日常屬性片段——慶祝生日的橋段——會將民眾拉回現實,其餘片段諸如葉名樺以第一人稱視角,口述著裕容齡的故事與氛圍,或是一句話道盡羅曼菲一生的宏願與美好等等。練習著芭蕾的葉名樺,以身體力行之姿挑選了影片中出現的所有文字和語調,除了真切的生命力外,她讓觀賞的筆者彷彿不再只是作品中的過客,而是有種身歷其境的「練習感」。徜徉其中的這般滋味,同時也讓我串連起參與蘇品文《少女練習》的經驗。《少女練習》可以說是階段式的經驗誘發,也是我所能想像到,關於未來劇場樣貌的新參與可能。

蘇品文的《少女練習》,是在其《少女須知》三部曲基礎上所建立的「共演性質」作品:參與演出的民眾會在事前收到一個藍色包裹,並透過其中的QR Code與團隊所準備的咖啡包,在家中自行擇時聆聽藝術家的指示,共同完成《少女練習》的基本雛形。

觀眾收到包裹後,可依個人的時間、心情,選擇喜歡的場地,多次體驗《少女練習》(臺北表演藝術中心提供/攝影蔡耀徵)

 蘇品文 與 少女練習(臺北表演藝術中心提供/攝影蔡耀徵)

《少女練習》和多數我接觸過的演上展演與播映最大的不同,在於她是「徹底」的減法,提供「徒留聽覺的共感體驗」,但這般操作卻仍保留了劇場的儀式性、即時性與選擇性,譬如就「收到包裹」一事來說,在質量上就與APP的票券上有所區別;而我照著蘇品文在音檔中的提示:在一個月的期限中,尋找到一個適合獨處的房間,並找到一本書、煮滾一壺水、沖泡一杯咖啡,在感受自己裸體的過程中,擺脫了視覺的拘束,卻依舊擁有視覺的可能;聆聽音檔,感受蘇品文在《少女須知》中演出的氛圍,同時,民眾也可以創造自己獨立的《少女練習》,不同的重量與不同的溫度。

雖不能確知這是否為蘇品文一連串編排時,早已設想好的目的,卻也不能否認,此自由開放的溫柔包裹,確實在不同距離的隔離下,保留了劇場本質且開闢了不同空間。即使聲音依然也是種固化的重複,但筆者在《少女練習》中實際操作了早晨的練習與夜晚的聆聽,的確感受到了無法重複的「劇場體驗」。


三次元螞蟻所擁有的可能性

據筆者觀察,「後疫情」一詞最早出現在2020年十月下旬,卻在2021年五月過後隨即煙消雲散,直到近期才又隱隱然回歸,倘若再次浮現,可能也僅是個模糊且難以定義的形容詞,而線上觀演直至近日回歸的劇場實體演出,疫情一詞幾乎成為濫觴,卻也似乎沒有進一步劃出所謂疫情前後的區別與更易——以舞蹈影像為本質的線上觀演云云,其實並不是一個嶄新的概念,即使技術與創意思維有明顯的提升,且本身可凝聚的能量也有足夠的歷史定位,但在數位票房的產業報導中,果陀劇場藝術總監梁志民曾提及,「線上收看」始終有它的不可行性存在,而臺北愛樂合唱團的音樂總監古育仲也坦言,「線上直播」是因為疫情被迫作出的「調整」【2】。

至此,我對於後疫情時期的提問,已不只在於傳統的劇場工作者是否已準備好前進到不同的階段,同時也好奇觀眾是否有所準備,迎接未來演出形式可能的變遷,並能夠敏銳地感受新形態劇場的脈動與意涵,對此尋求進一步的探索與渴望?一如有團隊堅守劇場的不可取代性,並說明實際效益並不高等等因素擺在眼前,但也有團隊如神秘失控人聲樂團團長陳午明,提議在現代科技的演進中,也有找到改變表演藝術界對於線上「新現場」的契機可能。

或許說短時間內,大部分的觀眾們仍習慣於/眷戀於原本的劇場樣貌,然而此刻的表演藝術工作者不妨能結合自身本就多變的特質,並在後續商業機制與線上技術中開闢嶄新視野,持續著對於未來的劇場想像,那直到下一次「災難性」的鉅變來臨,藝文產業將面臨到的更迭,或許也能透過另一扇窗,找到另一道出口。

註釋

1、《宇宙兄弟》(2008-)為日本漫畫家小山宙哉的作品,三次元螞蟻為第26章節的故事內容,內容述說一次元的螞蟻只能沿著列隊行走,而二次元的螞蟻在遇到石頭之後會懂得左右繞道而行,三次元的螞蟻則是在遇見無限衍生的高牆下,懂得上下移動並另闢新道路的開拓者。

2、參考《線上「新現場」(上)/表演藝術對「數位票房」有想像了嗎?》,2020年6月,江昭倫著。

《少女練習》

演出|蘇品文
時間|2021/10/01 -10/31
地點|Wixsite

《SHE O.S.》

演出|葉名樺
時間|2021/10/20-11/22
地點|LIVE TV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人之島》則將聚焦於人的視角稍稍轉移到環境,從風土民情與人文歷史稍稍滑脫到海洋島嶼間的隆起與下沉,以及隨著外物變動所生成的精神地景。
10月
14
2024
帶著島國記憶的兩具身體,在舞台上交會、探勘,節奏強烈,以肢體擾動劇場氛圍,於不穩定之間,竭盡所能,尋找平衡,並且互相牽引。
10月
13
2024
隨著表演者在舞台上回想起的「舉手」與發聲,其力度似乎意味著創作者/表演者想要正面迎擊某一面牆;而這一面牆的內核關乎了當事者所在意的生命經驗,有徬徨、焦慮與怒氣,進而回望這些舉止的源頭與動機,猶如一種來自當事者的「愛」跌進了谷底,然後激起一整個連充滿試探性的時代,也無法平息的驚人勇氣。
10月
09
2024
這個台灣原創的舞劇中,卻可以看見多種元素的肢體語彙,包含現代、民族、芭蕾,甚至是佛朗明哥舞。從劇中對於歷史脈絡下的故事與舞台美學風格的專業運用,可以感受到台灣柔軟包容的文化特色,是一個結合各種專業才能,並融合呈現的表演藝術。
10月
09
2024
於是乎《我.我們》第二部曲也一如首部曲般,意味著全新的布拉瑞揚舞團正在萌芽,同時尋覓到了一個獨立的中心點,而不單僅是繼承,以及向傳統學習。他們開始進一步發展、定義此時此刻的當代原民文化,對筆者而言,更點出了新的演化與反思:這樣「原住民」嗎?
10月
08
2024
全場觀眾呆呆坐著,面對著是否該積極地去理解這些流動的刺眼與挑釁究竟意味著什麼而無動於衷?又或是令人岔題雜想,編舞家當真要三部曲翻了你個底朝天:莫非這裡的音樂是用來看的,視覺是通過震動方可見,而舞蹈本身就是飛蚊症?難道這是一個新的山神巨獸神話傳奇的懸絲傀儡戲?果真眼前的都不是眼前,唯有鳴謝支持我們繼續跳舞是真?真的是這樣?政治正確就是理所當然?
10月
08
2024
《我忘記舉手》藉由樂齡族群、青年族群及青壯年族群,讓觀眾重新反思人生階段所面臨的議題,具教育意涵以及人生觀,探討人生哲理……
10月
07
2024
做為後進的創作發表平台,賴翠霜的「獨自跳舞」舞蹈創作平台提出了自編自跳的條件,並以非典型空間做為對新手編創者的挑戰,而以非典型空間做為展演之處確實有別於其它編創平台。
9月
24
2024
人生如戲,信者得救。人可以被符號迷惑,但一個簡單的動作又可以令一切淪陷,強制排卵確實是宗教般瘋狂的行為。
9月
17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