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姆歷險記》這部美國兒童文學經典,成功塑造了湯姆和哈克兩個形象鮮明的頑童,他們調皮、對世界充滿好奇、勇於冒險探索,不規馴於體制內的道德教化,但也不能因此說他們就是壞;相反的,作者馬克.吐溫仍花了許多筆墨描述他們兩個人的善良本質、真摯的情義,同情弱小與弱勢,討厭擁有權力卻虛假偽善,或者欺善怕惡的人。換言之,他們血液中也具有英雄特質,只是容易被大人忽略了。
《湯姆歷險記》成書於1876年,在那個還沒有「多元智能」(Multiple Intelligences,簡稱MI)觀點的年代,湯姆和哈克這般傾向「身體動覺智能」(bodily-kinesthetic intelligence)發展的「野孩子」,注定會被意識保守,還未關注到兒童個體差異性的大人所約束,意圖馴服成乖寶寶的模樣(例如湯姆的弟弟席德)。然而「野孩子」不好嗎﹖從兒童大腦發展的科學研究論述來看,像湯姆和哈克這樣對世界充滿好奇、勇於冒險探索的孩子,大腦受到的刺激多元,愈能激發創意與想像力。
我認為《湯姆歷險記》的重要價值,就在於它提醒世人看見、尊重兒童的個體差異性,讓孩子的童年不受壓迫的快樂成長。偶偶偶劇團改編的《湯姆歷險記》,精神主軸雖然並未悖離原著,但在情節上刪修甚多,可惜都是我認為很重要的情節。例如湯姆老是遲到在學校被老師鞭打處罰的情景,或不耐教會禮拜單調乏味的講道,拿自己命名為「盔甲黑武士」的甲蟲出來玩,惹來一隻獅子狗逗甲蟲,造成教會內一陣騷動慌亂的景象……,這些都是能夠反映湯姆的頑童形象的具體情節,可惜演出中剪裁掉了。刪減掉這些情節也許編導有些考量,比方時間長度,或覺得體罰不適合於現代社會期待及在舞台上表現,這些原因雖有合理之處,但我想提出另一個思考是:前述那些被刪減的情景,每一個事件背後的行為,其實正是最能展現湯姆純真情童心的面貌,那才是湯姆的生命力所在。又如刪掉湯姆和蓓琪在山洞中探險迷路,湯姆諸多貼心的小舉動,不只是體現他喜歡蓓琪的愛意,更展顯了他內在的英雄特質,這段情節也被刪掉,湯姆人格表現就不是那麼完整了。
當然,我們還是有在戲中看見湯姆調皮動歪腦筋,使其他孩子幫他刷圍籬的油漆等情節保留下來,可惜演員表演詮釋上,流於只是透過動作交代劇本所述,少了原著中許多湯姆的「野孩子」內在氣質顯現,「我們那位退役的藝術家卻坐在一旁陰涼處的木桶上,一邊晃著雙腳啃著蘋果,一邊在心裡盤算著要怎麼再去哄騙更多無辜的傻瓜。」原著中這段形容,把湯姆詭計得逞的悠閒描摹很逼真,並將他方才自己刷油漆的表現喻為「藝術家」,但湯姆活潑奔放的圖像創作,在舞台上也被省略,而且舞台布景有一個箱子直立擋在圍籬前,有些障礙切割了湯姆和其他孩子互動時的畫面,我們無法看清湯姆耍小聰明的騙人舉動,無法看清被騙去幫忙刷油漆孩子的滿足表情,更無法感受到湯姆成為「退役的藝術家」 那種鬼靈精怪,戲中演員蘋果才啃了幾口,「一邊在心裡盤算著要怎麼再去哄騙更多無辜的傻瓜」的內在情緒都沒來得及醞釀,戲就急著往下走。飾演湯姆的女演員太過於溫文,外型與氣質的野性不足,說服力不足,遂成為這齣戲最大的失落。飾演哈克的另一位女演員也有相似的問題,並非女演員不能反串演湯姆和哈克,而是演員形未肖似,必得用內在突顯相符的氣質來說服觀眾才是。
這齣戲縱使有部分失落,但仍有珠玉可拾。偶偶偶劇團向來不依賴絢麗的多媒體影像,舞台布景設計走向簡潔明亮為主,一個個展陳在舞台上的木箱,上下左右顛倒或兩兩組合起來,都有功能的造型用途,一物多用的創意,亦是偶偶偶劇團向來為人稱道的優點。
另外,這齣戲讓作者馬克.吐溫也現身變成一個說書人的角色,由他敘述交代《湯姆歷險記》故事靈感生成,及命名的經過。這個安排乍看頗有意思,拉出了作家與小說、小說與戲劇、戲劇與觀眾的多重敘事空間。不過可再商榷的是,這齣戲淡化了許多原著瀰漫的美國移民文化與印地安原住民文化時而平和,時而衝突的時代背景樣貌,密西西比河岸的小鎮風光也全然消失,戲中的時空並不明確,已經不是馬克.吐溫在說他的故事,而是偶偶偶劇團在說《湯姆歷險記》的故事,那麼馬克.吐溫這個角色的存在是不是又有些奇怪呢﹖
《湯姆歷險記》
演出|偶偶偶劇團
時間|2016/05/14 19:30
地點|中壢藝術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