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每一位來雲門劇場觀看這場出色《漂亮漂亮》的觀者們,離開後的感受是難以忘懷的,這齣舞似乎暗藏了不少排灣式的隱喻手法、海的浪漫及東部沿岸的韌性,這場觀後的心情讓我失眠了好多天。不管,我還是想要說說,不然不漂亮。
高旻辰/ Aulu Tjibulangan腳上那雙極為突出的高跟鞋就是一個隱喻。Aulu從舞台側幕走出來,他腳上的高跟鞋搭配著阿美族傳統曲調音樂,以非常婀娜多姿的步伐推著紅色圓桌(鄉下/部落流水席都會使用的紅色圓桌)、扛著圓桌支架往舞台中央移動,這個畫面既Man又美麗(雌雄特質)。我想這個畫面讓全場在座的「adru」(阿嘟們)【1】都感覺到非常漂亮漂亮,漂亮在於舞者帶出了部落adru們共有的生命記憶與性別氣質。
陰柔的部落男孩【2】,從小就好奇媽媽梳妝台上的化妝品,衣櫃裡五顏六色的套裝及好奇媽媽鞋櫃上各式各樣的高跟鞋。我們共同記憶就是當媽媽不在家的時候偷穿媽媽的高跟鞋、塗媽媽的口紅在部落巷弄裡找另一家的陰柔男孩扮家家酒。彷彿巷弄與某家的前庭院,都是展現自我漂亮的伸展台,這對都市人來說是很難想像的鄰里情感互動關係。Aulu以細膩的肢體呈現部落被隱藏的聲音,及部落姐妹如何運用其性別氣質拉近與族人的關係,如何以幽默的互動方式來凝聚或是平衡緊張的階級關係。演出結束後,Aulu緊張的在台上說:「今天我的爸爸媽媽從屏東來,其實我很擔心他們看到我今天演出腳上的那雙高跟鞋(怕回去被責備)。我從小就很愛陪我媽媽逛街、買鞋,我要告訴我媽妳腳上的那雙NINE WEST真的非常好穿!(此時底下的觀眾全場擊掌歡呼)。」這一段實實在在地展現部落陰柔男孩的原式幽默個性(原住民式的幽默)。作為一個專業舞者的Aulu,又是家人期待的孩子,他的氣質與幽默說明了原生家庭與部落社群對陰柔孩子的包容與期許。
不只有Aulu的高跟鞋,《漂亮漂亮》有些情境似乎沒有想像中的那麼單純,編舞家布拉瑞揚似乎在這群舞者身上發現一些獨特的氣質,他們除了展現專業舞蹈技能之外,有些舞者把深藏在身體裡的「性」與「性別」這件事,透過你追我跑的遊戲過程表露無遺。舞者之一的Ponay Ngangiwan/曾志浩更將在內在豐富的情緒投射在帆布上,其延伸的意境與創意令人印象深刻。Ponay善用肢體與道具之間的對話,把帆布變成時裝、一下是長髮或是手中的麥克風.......。將日常生活中如此平凡的藍白帆布,呈現出多樣出色的時裝作品,好像想告訴觀者,你來不只是看舞,而是「論時尚,同志設計師才是頂峰!」是呀,我們小時候哪個陰柔男孩沒把長浴巾當成頭髮那樣甩來甩去的。我們小時候都是在玩樂中才漸漸知道「性」(男女)是不同的,也才知道如何選擇愛、如何衡量愛。
小時候經常在家裡院子外脫光光讓太陽曬,也不時拿水管到處噴來噴去的。我們也很常裸體在溪邊河床地上玩耍,那時候覺得光著身子是很自然的事情,但當我們逐漸變成大人的時候,似乎「性別/性」這件事讓我們變得更不自在,反而比較情色一點(從國中的健康教育課本開始......)。我喜歡舞者在沙灘上猛烈追逐、奔跑的情境,那種感覺是奔放、毫無束縛的,整個身體與內在慾望隨著海洋全然釋放出來。像兩位全裸的舞者,當燈光漸漸昏暗(性跟暗黑的關係),隱約可以看到身體在沙灘上的擺動,那種摩擦帶來的刺激性及性快感,身為觀者那個瞬間是震撼的。我們都知道,自慰是一件非常普遍存在的行為,無分性別、跨越性別與年紀。健壯的男孩潛入海水、深入海底,這個畫面確實撼動了我的視覺,也擾動了我內在壓抑已久的羞怯。我想國外天體營的解放身體文化(Free Body Culture)的初衷,除了是慾望的反射,某種程度也是懷念小時候的單純吧。
最後,《漂亮漂亮》提醒生活在都市的我們,不要只侷限於陸地的思考,要有大海的浪漫與深度,但我們曾幾何時才能靜下心來聽聽海的聲音?或是感受海洋帶出來的浪漫?我想布拉瑞揚及BDC舞者們做到了我們大多數人無法再製的海洋浪漫。舞團善用了一個我們再熟悉不過的藍色帆布來隱喻海洋的一切,也反應了東海岸部落的日常性與集體符號。若不是他們長期在東岸的生活、身體勞動經驗及歷經風災的淬煉,怎能如此細膩地表現出海、部落、儀式與情感間的關係呢?他們真的把太平洋沿岸的一切帶到雲門劇場了!
註釋
1、許多排灣族「同志」不會稱自己為「同志」,而是稱呼自己為「姊妹」,「姊妹」一詞成為比同性戀或gay涵蓋意義更廣的詞,這個用法由來自於排灣族女性友伴相稱的稱呼詞adru,原住民同志友伴互稱adru稱呼久了,adru也成為她們的代名詞。文章來源〈Adru-排灣族部落中的「五姊妹」〉,作者:瑪達拉‧達努巴克(董志傑),原刊出版:彰化師範大學性別與家庭電子季刊,第五期,2011.01.
2、這群男孩的性別氣質不符合主流社會的對生理男性的期待
《漂亮漂亮》
演出|布拉瑞揚舞團
時間|2016/10/16 15:00
地點|淡水雲門劇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