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黃皪瑭(國立清華大學中國文學系在學生)
黑暗中,一束光芒劃破舞台的寂靜,一位舞者如同一尊殘破的雕像屹立不動,散發出詭異而神秘的氣息,如同時空交界處的使者降臨。這一刻,彷彿時光凝固,觀眾被帶入一個充滿神秘氛圍的境地。伴隨著音樂的低吟,舞者們的身軀在燈光的烘托下緩緩起伏,宛如原始生靈般蠕動,又彷彿是某種古老的儀式在混沌中逐漸浮現,有機物的生命力在黑暗中悄然萌發,結構演化。每一位舞者的動作都如同微小的粒子,在無形的力量引導下,彼此吸引、牽連、交融。
作品的終結,則是深邃無垠的幽暗。舞台上煙霧瀰漫,宛如宇宙中的黑暗虛空,或是地球上的晨霧彌漫。在這片幽暗之中,人們似乎能夠瞥見某種末日或者重生的景象。舞者們相互堆疊,身體輪廓在煙霧中若隱若現,彷彿在示意著生命的脆弱和宇宙的無情,將觀眾帶入一種超越時空的體驗。這種起源與終結的呼應,使得觀眾彷彿經歷了一次生命的輪迴,穿越到不同的空間、季節和溫度,如山嶺、迷霧和暖陽。
作品中,冰島後搖滾樂團Sigur Rós的音樂虛空飄渺,對於未曾領略過其韻味的觀者而言,共同步入冰涼蒼白的迷航卻是輕而易舉之事。他們的音樂猶如鯨魚的吟唱,將我們包裹在水中,頓時喪失時間感和空間感。舞台中央,一座巨大的鏡面伴隨著音樂傾斜而下,為整個舞台增添了深邃的氛圍。鏡面反射著舞者的身影以及舞台前端的光滑地面,營造出一個充滿光影效果的超現實空間。音樂、鏡面、LED螢幕和舞者的服裝都成為了表達意義的媒介,它們反映了人類對於外在形象和內在情感的探索。
在《毛月亮》的舞台上,表演者們如同森林中的動物、生靈,各具特色,凸顯出魅力的多元力度和沉穩氣息。儘管他們的服裝僅在下身有所不同,然而這種微妙的差異卻讓每個舞者的形象顯得獨特而個性化。有的流蘇點綴,旋轉起來如狐狸嬉戲,給人輕盈靈動之感;有的則更有層次且厚重,像野獸的皮毛,給人一種沉穩而有力的感覺。這種視覺上的對比,使得舞台上的畫面更加豐富細膩,更詮釋了自然萬物的多樣性與生命力。
《毛月亮》所展現的不僅僅是一場舞蹈表演,更是身體、科技和存在的交融與交錯。LED螢幕成為了表演中的一個重要元素,它不僅作為背景,還通過投影呈現了各種身體意象。從一群看似身披毛料從遠古走來的人們,到男女舞者赤裸著上半身的交錯移動,再到全裸男體被層層疊疊鋪上白漆的影像,LED螢幕為觀眾呈現了一個身體形象的時空旅程。這些身體影像時而展現出原始的生命力,時而卻呈現出冷漠無情的樣貌,透過這樣的表現手法,引發觀眾對身體、性別和生命的深刻思考。身體不僅僅是一個物質實體,更是思想和情感的表達方式;科技不僅僅是工具,更是人類創造力的體現;存在不僅僅是生存,更是對於世界和自我理解的不斷探索。
存在,是《毛月亮》探索的核心,透過身體和科技的交錯呈現,向觀眾展現了存在的多重層面。從人類起源到未來的走向,從個體的存在到整個人類文明的命運,每一個畫面都映射著我們對生命意義的思考。根據鄭宗龍在演後座談中所說,舞蹈不僅僅是一種藝術表現,更體現了人的本質。他指出,身體難以復刻另一個生命的身體,並且在完成復刻後,身體容易陷入機械化的程式化狀態,因此最具挑戰性的過程是如何擺脫這種程式化,真正展現自我。為此,舞者需要被賦予足夠的空間,以便將個人生命經歷轉化為動作表達。每一位舞者都是一個獨特而複雜的存在,每一個動作都是一次對生命的體驗和感知,正是這種深刻的情感,使得觀眾能夠深入感受到作品所傳達的生命力量。
在這個令人陶醉的舞台上,《毛月亮》將身體、科技和存在的微妙關係呈現得淋漓盡致。每一個動作、每一次光影的變幻,都是對生命存在的一種詩意詮釋。正如鄭宗龍所言,月照千湖,每個湖裡皆有一個月亮,而觀眾就如同這千湖之一,或許就在某一瞬間,舞台上的月光灑進他們內心的湖泊,映照出獨屬於自己心中的月亮;而舞台上的這些月亮,雖然各不相同,卻在黑暗中共同閃耀,為觀眾帶來了一場心靈的奇妙之旅。或許,正是在這片光影交錯之間,我們才能與自己內心最深處的聲音對話,與世界與生命共鳴。《毛月亮》不僅是一場舞蹈表演,更是一次感悟生命、探索存在的啓程。
《毛月亮》
演出|雲門舞集
時間|2024/03/07 19:45
地點|國家戲劇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