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有龐然大物,捕光捉影而來——《毛月亮》的傳統未來化
3月
12
2024
毛月亮(國家兩廳院提供/攝影李佳曄)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828次瀏覽

文 簡麟懿(專案評論人)

在唯黑的舞臺上方,有一人獨自仰望天空,並將身體後仰至將近二百七十度角,似乎沒有痛感地佇立在荒野,形如枯木,抑或是某種生物正進行著無聲的號召。然而觀者不知其表情為何,只能在空氣都能摩擦出聲響的寂靜當中,揣摩不知幾宿,看那無首的人逐漸幻化成蜈蚣般的姿態,咭吱咯吱地交疊著雙手且不停蠕動,像極了某種帶有蛋白質編碼的人造基因。

以上為筆者對《毛月亮》(以下簡稱為《毛》)開場的簡略描述;《毛》作為2019年雲門2的收官之作,適逢彼時編舞者鄭宗龍即將繼任雲門舞集下任藝術總監一事,同時呼應標題《毛》觀象知雨之預見,彷彿成為了鑑定舞團未來氣象、格局的重大習作。然而2024年經典再現,此作品再沒有以往之包袱,或許我們也能夠更理性地細察其中紋理,從鄭宗龍的簽名筆觸中,聽見冰島的後搖滾樂團Sigur Rós遠自五千多英里外的心之所向,一瞥神話寓言中的物外之趣。

身體與自然身體的賽博格關聯

自古以來,各種民族的先祖皆有自外界取材,進而加深外在強度或擬態的特性,例如蒙古薩滿會將獸骨裝飾在服裝身上,中國傳統武術亦有「五禽戲」之套路組合。鄭宗龍以多位舞者的手臂交疊、頭顱懸空的橫向排序等創造出不一樣的視覺感官,如獸、如山、如嶄新的未知文明。然而這種非單一原生個體就能呈現,須組裝他者身體來進行深化的殊異行為,彷彿都指涉某一種相似的企圖:一場迎向未知的集體獻身。

於是乎在舞者的身體表現當中,我們可以看見編舞者多次使用這樣的方式來突顯出強大的視覺現象,譬如男舞者爭相站在彼此肩上且直面女舞者時,一種神祇般的網羅如金字塔般矗立;舞者范家瑄在舞臺中央獨舞時,後方眾相之凝視宛如某種怪物在情緒裡頭增生;所有人的並列交疊,如同卑南族原住民的靈魂朝都蘭山奔去,神祕且虔誠。

群體的概念使肢體嫁接在彼此的肢體之上,在這裡鄭宗龍並沒有明確地刻畫動機,而是透過一連串的現象來回應無無明盡的意識觀想。這樣難以捕捉、不可視的質感,以筆者個人的直觀感受來說,同時結合編舞者自身人格與背景來進行梳理,《毛》有大部分的創作核心依舊是向其兒時的童年回憶「童乩」靠攏。然而無定向的身體路徑、見山是山的現象敘說,在許多舞者空靈甚至理性的面部表情底下,似乎蘊生不出我們刻板印象中的艋舺喧囂,對應到的是來自Sigur Rós其精靈般的夢境殘響,以及直入火山流質與冰冷空氣的地理風貌:自然現象,這恐怕是理解《毛》更好的方式,同時也是編舞者如冰晶般構築舞蹈肢體的其中一種可能也說不定。


毛月亮(國家兩廳院提供/攝影李佳曄)

未知「未知」,於是尋找未知?

藉由現象來認識世界,彷彿已經是鄭宗龍一直以來的創作風格,自《定光》、《霞》等以來,我們可以看見鄭宗龍的作品幾乎已不再敘事,其作品的書寫如草書般行筆潑墨,出神入神間皆帶有搖晃不已的陰性色彩。《毛》有一部分的元素如同編舞者個人的兒時記趣,但又有另一部分是鄭宗龍捕光捉影的舞蹈構思,作為傳統未來化的產物,昔日宮廟記憶的變形也以某種程度的載體,乘載了宗龍一輩對於文化的理解與體現。

至於《毛》前半部著重於上半身的弧形肢體,以及後半部擲地有聲的無名跤步,筆者認為屬於鄭宗龍的身體美學仍徘徊在未知與已知的兩種維度之間,且很明顯其所追求的方向偏向於前者。如此一來,如何去梳理未知的「未知」,其背後所需要的時間經驗不言可喻。如同王奕盛與吳耿禎聯手打造的巨人投影,在一段時間的凝視過後,隨時間的風化/白化,最後成為歷史遺跡——萬物是時間的產物,而編舞者選擇了走最遠最難走的路途。想要藉由皮膚外的滲透來窺見體內流暢的血源,興許滴水穿石是一種做法也未可知。

《毛月亮》

演出|雲門舞集
時間|2024/03/10 14:45
地點|國家戲劇院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存在,是《毛月亮》探索的核心,透過身體和科技的交錯呈現,向觀眾展現了存在的多重層面。從人類起源到未來的走向,從個體的存在到整個人類文明的命運,每一個畫面都映射著我們對生命意義的思考。
4月
11
2024
《毛月亮》的肢體雖狂放,仍有神靈或乩身的遺緒,但已不是林懷民的《水月》之域,至於《定光》與《波》,前者是大自然的符碼,後者是AI或數據演算法的符碼。我們可看出,在鄭宗龍的舞作裏,宮廟、大自然與AI這三種符碼是隨境湧現,至於它們彼此會如何勾連,又如何對應有個會伺機而起的大他者(Other)?那會是一個待考的問題……
4月
11
2024
不論是斷腳、殘臂,乃至於裸身的巨型男子影像,處處指涉當前人們沉浸於步調快速的科技世界,我們總是在與時間賽跑,彷彿慢一秒鐘便會錯失良機,逐漸地關閉自身對於外在事物的感知,如同舞作後段,畫面中殘破不堪的軀體瞬間淡化為一簾瀑布,湍急的水流在觸及地面時,便消逝殆盡
4月
04
2024
看了《毛月亮》在衛武營首演後,一個揮之不去的問題是:該如何看待影像(Image)在舞蹈作品中的位置,以及舞台上觀眾目光注視的焦點,究竟是影像還是舞蹈?換句話說,《毛月亮》的主體是作為「影像的身體」?還是作為「舞蹈的身體」?(羅倩)
5月
13
2019
究竟臺灣人的身體性是什麼?臺灣人的身體就是陣頭或八家將的身體嗎?……在此,我的疑問比答案多。尋找答案,不是單一編舞家、單一舞團、單一研究者的責任;尋找答案的過程,當然也不會是直接而短暫的。(陳祈知)
5月
07
2019
《毛月亮》演出前被論述者框入「人類世」的理論視野中,若要以此脈絡詮釋,反而是提醒了我們,反省人類中心主義的警鐘並非要將人類從視野中移除,而是要喚醒身體最根本的覺知,重新找回與其他物種共感的能力。「知識與言說」才不至陷入和「身體與實踐」永遠形同陌路的當代困境。(陳雅萍)
5月
01
2019
影像和舞者,如此失衡、紛亂,令人失去觀看的焦點。不過畫面提醒我們,資訊爆炸的數位時代,輕易地就可以上線連結全世界……我們早已迷航,成為彼此較勁、爭奪資源,科技世界裡的數位難民,在一起卻顯得孤單空虛。(楊智翔)
4月
29
2019
舞作中的這些元素呼應了我們生活在都市裡面的種種對照,鄭宗龍稱《毛月亮》是一個「未來的部落」,筆者認為就好像在看一部世界毀滅後重生的電影一般,不只有享盡視覺與聽覺的美好,也看見這個世代的寫照。值得讓人反思。(許芷榕)
4月
29
2019
畢竟,身體與舞團長期難分難捨的情結,似乎是台灣舞蹈創作者的魔咒,彷彿沒有身體就不成創作,更別談舞團,於是身體風格往往就框住了想像,框住了創作。(樊香君)
4月
29
20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