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陲的逆襲,與我們都需要的勇氣《布拉瑞揚舞團之夜》
5月
04
2020
布拉瑞揚舞團之夜(布拉瑞揚舞團提供/攝影高信宗)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1573次瀏覽

羅倩(專案評論人)


因新型冠狀病毒(COVID-19)疫情,布拉瑞揚舞團在2020TIFA的新作確定延期;於是,原應在臺北國家戲劇院首演《沒有害怕太陽和下雨》的晚上,變成了臺東「在地版」《布拉瑞揚舞團之夜》──演出地點從臺北變成臺東,演出性質從表演藝術版變成歌唱打氣抗疫綜藝版。在演出不斷被取消的疫情時期,布拉瑞揚舞團不放棄在臺東就地展演的機會,除了開放現場兩百位觀眾參與,也同時採線上直播與更多人雲端在一起。《布拉瑞揚舞團之夜》透過歌唱與扮裝,在首演的夜晚歡快的自娛娛人一番。疫情期間依然決定臨時舉辦戶外演出,在遵守防疫規範又不失歡暢的觀看氣氛下,感受到舞團全體(包括前舞者們的回歸協力)勞心勞力完成展演的努力,想要在疫情期間透過展演傳達給觀眾的鼓舞力量。

不過,疫情導致此次演出在地點、內容與形式的臨時置換,使筆者注意到中心與地方的關係(與其之間顯著的差距),讓舞團本身駐地在臺東的殊異性更凸顯出來。若不是因為疫情,在每年臺灣國際藝術節(TIFA)的年度盛事期間,根本不容許寶貴的週末讓位給遠在臺東的鐵花村機會。

我們(這裡)才是世界的中心

必須將「參與主體」置換到遠離北/臺北、中/臺中、南/高雄三大場館非常遠的臺東鐵花村現場,才能強烈感受到演出要發生在邊陲是多麽特殊的事件。

就東部或屏東的演出,考量交通與住宿費用,要吸引表演藝術購票主力的六都觀眾是相當困難的。但,在邊陲駐點耕耘的表演藝術團隊並不少,例如:在宜蘭的「無獨有偶工作室劇團」、「蘭陽舞蹈團」等;花蓮的「原舞者」、「TAI身體劇場」、「莊國鑫原住民舞蹈實驗劇場」、「谷慕特舞蹈劇場」、「冉而山劇場」、「山東野表演坊」等;臺東的「台東劇團」、「布拉瑞揚舞團」等,以及屏東的「蒂摩爾古薪舞集」等。算一算,有超過十個表演藝術團體。【1】

臺東在一般情況來說,應是會被歸類在演出中心的邊陲地方。畢竟,離臺北如此遠,就算是要從臺東到高雄衛武營,火車加上捷運轉乘時間,也至少需要三個小時以上。以筆者自己為例,從嘉義到臺東,則大概需要花掉半天的交通搭乘時間──早上出發,下午抵達,等待晚上看演出。總的來說,在東部看一場演出至少需要預留兩天交通往返的時間。

因此,當坐在台下看見舞台上所寫的旗幟標語時:

「臺灣

TAIWAN

加油

We Are the World

腦中卻閃出一個奇怪的念頭,一種具體所在的地理位置與心理認定的中心位置的彼此錯置──會不會我們都搞錯了,其實臺東才是臺灣/世界的中心。因為處於被世界/世界衛生組織(WHO)排除的我們,必須要想盡辦法透過各種國際關係確認自己存在於世界的位置;因為實際上被排除而不被看見,才有動力去填補被缺席的空缺。換句話說,臺東的存在一直是作為臺灣島嶼的邊陲地方,也是表演藝術展演的邊陲地方,於是舞團為了發出自己的聲音,就必須逆轉地方與臺北/世界的關係,因為疫情而生的《布拉瑞揚舞團之夜》,或許就產生了這個扭轉的契機,一時之間,臺東成為亮點。

邊陲的逆襲

以中心與邊陲的關係來看,是否可以大膽假設,布拉瑞揚舞團的展演策略即是「邊陲作為/取代中心」的一次逆襲?其以臺東作為中心,並在表演形式上以扮裝取代原典(如同馬塞爾‧杜尚幫李奧納多‧達文西的《蒙娜麗莎》多兩撇鬍子的《L.H.O.O.Q.》),方法上以歌曲挪用作為致敬,以達成整體上的娛樂笑果。上半場擬仿日本《NHK紅白歌唱大賽》的演唱會形式,舞團八位舞者分成兩組展開一對一的情歌大對抗:

第一場東洋歌曲,由日本「中島美明」孔亞明唱《雪の華》(中島美嘉,2003)對抗韓國「BIGBANG太」許培根的《眼鼻口》(太陽Taeyang,2014)。

第二場情歌,則由「潘越」陳忠仁《我是不是你最愛的人》(潘越雲,1989)對抗「MAKILU」高旻辰Aulu《初戀》(川島茉樹代MAKIYO,2000)。

第三場原住民歌曲,由「Aljen」孔柏元(綽號嘟嘟)的《Thank You》(阿爆[阿仍仍Aljenljeng],2019)抗「桑布」王傑的《Na ' emaalrup 獵人》(桑布伊,2017)。

第四場動感歌曲,是「羅志」朱雨航《一支獨秀》(羅志祥,2007)對抗「蕭亞nay」曾志浩Ponay的《表白》(蕭亞軒,2006)。

從原歌手名字的挪用竄改,置換成以舞團舞者為主體(可能要原先就知道舞者本名當下才會有「笑果」的名字梗),以華麗扮裝(舞團為全男子舞者)作為對原典的逆襲。「舞團第一美」主持人羅羅(舞團行政羅榮勝)帶有綜藝節目誇張的主持效果,也為整場演出大大加分。上半場壓軸演出的舞者曾志浩近期也當起YouTuber,開始經營自己的平台「Ponay的原式cover」,【2】把原典歌曲以部落式唱腔重新詮釋一番,影片留言獲得許多原住民族群的接納、認同與共鳴,同樣可以視為「原住民的部落卡拉OK文化」對原本以華語為主流文化的逆襲。

更進一步來看,也可將舞台上旗幟標語視為特殊情況下誕生的音樂單曲之挪用。如果我們視「We Are the World」為歌曲《We Are the World》(天下一家)的脈絡引用,此為1985年「美國援非」(USA for Africa)為了援助非洲飢民的慈善募款歌曲,由Michael Jackson和Lionel Richie共同譜寫詞曲。布拉瑞揚舞團的在地挪用與致敬則是在演出開場舞團演唱了2003年抗SARS的公益歌曲《手牽手》。

再往外一層延伸討論,演出前舞團公開發表了扮裝版MV《明天會更好》,【3】《明天會更好》則是1985年臺灣音樂界發起的反盜版運動公益單曲,共同爲此次的疫情打氣。不妨把演出發生的鐵花村現場臺東、演出的扮裝、歌唱比賽的擬仿以及歌曲在脈絡上的挪用致敬等策略(也不能忽略不在現場但同時收看線上直播的眾多觀眾,與後續幾天線上影片的高瀏覽率),皆視為作為地方的邊陲因為疫情的特殊時期對中心所展開的逆襲,同時也是原住民文化對主流文化的一次逆轉。畢竟扮裝不是為了要成為、取代正典,扮裝的結果反過來加強了原住民族群的主體。

然而,若是期待《布拉瑞揚舞團之夜》是表演藝術形式的舞蹈演出,大概會難掩失望心情,雖然演出後半段從歌唱大賽形式回到以舞團為本位的五年舞作演出選粹(主要是歷年舞作使用的歌曲演唱),再連結去年作品《#是否》(2019)後半段的表演內容,來帶動現場氣氛。由於是接近每位舞者大概三十秒長度的K歌接力,搭配團體整體的舞蹈動作,現場氣氛嗨度很高,但已不是表演藝術作品形式的結構,更接近介紹舞團與同歡的性質。

在最後的安可曲時間,舞者聲音也賣力到開始沙啞,一直全程拿手機協助直播的藝術總監布拉瑞揚‧帕格勒法,也一起加入舞者們,彈起鋼琴伴奏。或許呼應著原本今年新作《沒有害怕太陽和下雨》的勇敢精神,以不上手技藝公開展現的勇氣共勉觀眾,大概也只能在特殊疫情時期的「特別之夜」看見吧。不論是藝術的展演還是綜藝娛樂的展演,布拉瑞揚舞團的態度一向真實到底。

本作品獻給成長過程需要力量的人,

沒有害怕太陽和下雨,

讓我們一起勇敢。【4】


註釋

1、編按:登記在案(或不在案)的表演藝術團隊更多,作者僅列部分近年仍有展演的團隊。

2、YouTube「Ponay的原式cover」,網址:https://reurl.cc/b5VYNr(檢索日期:2020/04/30)。

3、BDC布拉瑞揚舞團《明天會更好》MV,網址:https://reurl.cc/20YQnm(檢索日期:2020/04/30)。

4、2020TIFA布拉瑞揚舞團《沒有害怕太陽和下雨》兩廳院節目文宣,網址:https://reurl.cc/20Yjla(檢索日期:2020/04/30)。

《布拉瑞揚舞團之夜》

演出|布拉瑞揚舞團
時間|2020/04/17 20:00
地點|臺東鐵花村/線上直播(作者於現場)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這五年臺東的駐地舞團生活,離鄉又回鄉的布拉瑞揚已經成為家鄉裡那一個牽起男孩們的手的大哥哥,他和他們,曾經的Pakarungay(巴卡路耐),把辛苦舞成力量,把徬徨舞成生活,他們把百年難得一見的疫情衝擊,轉化成大自然裡的養份,和平共處。(楊純純)
5月
12
2020
《布拉》對於「距離」的想像,除了舞蹈作品轉化為聲景(或許演唱狀態的身體表現也可視為舞蹈的衍生)、未竟之作與昔日作品的唱合,此外還有全球化議題及直播在地化交融的視角值得關注。因全球化疫情影響,迫使《沒有》延期而迎來《布拉》,卻選擇最全球化的「線上直播」來回應,為臺灣加油、放聲世界。(楊智翔)
4月
28
2020
小鎮日落時分,圍繞著一座被各種物料折疊過的山,兩位樂手從敲奏大鼓到鳴擊不同刻紋的磁磚。楊祖垚的《索弗洛尼亞素描》取材伊塔羅・卡爾維諾(Italo Calvino)《看不見的城市》中兩個半邊的城市,陳省聿則透過三頻道銀幕,回應與主旨有所呼應的自然/城市景觀——既是生機勃勃又是死氣沉沉,有的建設有的是毀壞,或是永恆塵埃落定或是隨時連根拔起。太陽墜下的最後一刻,倆人在大鼓上好不容易堆疊建立起聳高的積木,下一秒卻又在黑暗吞噬前被轟然推到落地。
3月
21
2025
看來《罪與罰》的文學身影在《內在的聲音》處處留跡,是後者在超驗上的對位法,包括神之有無,但我並不認為「界址創作」對imagine的懸欠得全然求助於文本探討或詮釋,反而這個字義的物質性才是,攸關如何將劇本的文字轉化劇場的重要「引子」(primer),因為幾乎所有的物質都跟它發生聯繫
3月
16
2025
源自於同樣的「àn身體」,以丹田為家的發力方式,劉俊德和劉昀卻展現了完全不同的動態感與協調性。這就更清楚說明林宜瑾長期鑽研的「àn身體」,實為原則性身體、是可以由舞者各自體現的概念性身體,但她並不企圖將此身體觀以「形」收束,像過去雲門的太極導引形象,或是無垢的躬身緩行。
3月
07
2025
「追求不一樣」是歷史上開設替代空間很典型的動機。然而,從數年來藝文體制大量吸納了替代空間、實驗劇場等美學與成果經驗下,不可否認地說,現今成立「不一樣的空間」也是青年創作者面對「如何接軌體制生存?」的類似選擇。因此「不再是我所熟悉」所變化的不見得是城市,也是時代青年自身。而「替代」在此亦是對自我匱乏的補充,如同跨領域是對領域單一化的補充。
11月
27
2024
在東亞的表演藝術生態中,製作人或策展人社群網絡有一個實質上的重要性,那就是:在各國經濟結構、文化政策、補助系統到機構場館往往體質與架構迥異的情況下,跨國計畫常無法──例如,像西歐那樣──純粹透過組織面來推動。無論是評估計畫可行性,還是要克服合作過程的潛在風險與障礙,人與人之間的理解與信任都是極為重要的基礎。因此,「在亞洲內部理解亞洲」也包括認識彼此的能與不能。
11月
20
2024
本文將主要聚焦於策展人鄧富權任期前三年,在由公立劇院、機構主導的城市藝術節之「策展」可能形塑什麼?又究竟「策了什麼」?而「策展」又如何「製作」節目作為討論主軸,並嘗試推想我們可能期待或需要什麼樣的城市藝術節。由於我在上述期間曾多次以不同身份參與藝術節,請將本文視為介於藝術節觀眾、參與藝術家(團隊)、觀察者等多重身份交叉田野的書寫。
11月
15
2024
《熊下山》及《Hmici Kari》為阿改及山東野合作的部落走讀結合餐桌劇場的系列展演活動。阿改協助調度部落文史及人際關係的資源,如商借場地、遊客接駁 ……,我們則專注於劇本撰寫、排演、劇場技術與設計。在基礎條件的限制下,即使盼望搭配華麗的燈光或絢爛的配樂,現實中卻得層層考量,比如是否要借電還是自備發電機,、某段音量過於龐大,會不會干擾到鄰居或讓小狗咆嘯等。看似簡單的行政工作,需要耗損相當的溝通工程,人際關係的稠密程度比蜂蜜還黏,比樟樹燒出的煙霧還猛烈,團隊成員總得細細梳理,說話再說話、確認再確認。
8月
23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