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社群網站的出現,帶起各種「微」行為的風潮:微網誌、微旅行、微電影等。此次兩廳院新點子舞作策劃《微舞作》,邀集三支20至30分鐘長度的舞作,分別是陳武康的《One dance, one dances, one danced》、林祐如的《朵朵》、劉彥成的《怪獸》。什麼是「微」?三個創作者在受訪影片中【1】都用自己的答案,去回應這個問題,從作品裡也看出三個人截然不同的脈絡。
《One dance, one dances, one danced》中文意思可以翻作「一支舞,一個舞者跳著,跳完了」。舞作本身也就是如此,以時間刻度定義的二十分鐘,卻彷若就是一個念頭,一個句子,純粹又無限廣大的包含著生命的厚度。舞作一開始,全黑之中一條與觀眾席平行的走道在上舞台緩緩出現,同時有一盞盞炙熱的燈管在走道的上方。全裸的舞者以肉身在走道上,面向左舞台站立,觀眾看到她的側面,從頭到尾也就幾乎沒有看到舞者的正面,彷彿觀看一位生命的旅人在人生道路走著。舞者的重心大多放得很低,肢體向前或向後拋遠,動力從軀幹中間出發,往前往後的晃動,與重心下沉後的彈起,肉身圓滑的動作之中,骨骼和肌肉線條光滑顯露,「這種在身體上的快感必須要分享/一種透明的動態,不是造型的/而是可以被跳得可深可淺的一種運動方式」【2】(註二)。汗水慢慢地滋長,聽到的是空氣中舞者揮動身體發出的聲音,沒有音樂。爾後舞者(該場為方妤婷)在地板上停留很久,留下汗水的印漬。慢慢地,她再度移動到這條道路上出發的原點,平躺許久。當她起身時,前面道路上的印漬已經開始慢慢地消失。「裸體,是為了想要看得更清楚/聽得更清楚」【3】,肉身使一切變得更加純粹,肢體軀幹移動的本身就是一種很強烈的存在,製造汗水,留下痕跡,卻又在空間中緩緩地消失。一個舞者跳著,跳完了,汗水「微」存在。
《朵朵》英文名稱為《Sponge》,中文可以翻作海綿。舞台上一片昏暗朦朧之中,編舞者/舞者林祐如穿著長及腳踝的裸色寬鬆服裝,身體彷彿意識在混沌之中探索,聲響聽起來像是在子宮裡聽到的羊水,好像作為一個初生的形體,試圖確認自己所在的空間。然後開始有些手語變形的動作,重複說著同一個句子,速度加快,聲響節奏也加重,動作開始變得迅速、尖銳,似乎在質問,要確認自己是誰。緩和之後接著開始一連串踮著腳尖的移動,好像在往上浮起,到達某一個位置之後開始神經質而短促的顫動,卻又很像是長出骨頭的樣子,長好之後,身體緩了下來,彷彿攀附臍帶,慢慢地回到準備要離開子宮的位置,緩慢而無法控制的被「生」了出來。於是沿著地板,用手掌衡量接近地面最微小沒有危險的距離,匍匐前進。最後起身,緩緩地確認每一個在世界裡踩下的步伐,前進。「人在找一個繼續或面對某一個未知的時候,從外在看都會有一點可笑,有點拙拙、笨笨的,好像形成一個角色。」【4】不論是在說一個生命的誕生,還是某個生命在過渡時期的狀態,彷彿海綿在水中,無法決定外在環境在自己身上留下的東西【5】,從未知到透徹之間的混沌不明,「微」清晰。
如果說《One dance, one dances, one danced》可以看出陳武康對身體純粹的追尋,《朵朵》看出林祐如身體質地優雅和神經質並存的矛盾,《怪獸》大約可以看出劉彥成對物件和戲劇的擁抱。舞作全篇充滿文字和場景,卻又同時交織並行,要說缺點是焦點模糊,可是他真的有想要觀眾聽清楚什麼嗎?還是要他們身處在一種無時間感的「日常迷幻」之中?劉彥成用穿著全身白色無塵裝的表演者、白色的大聲公、擴音器、照明燈、一顆舞廳水晶彩球,與跑馬燈上的公告訊息,昭示觀眾,這是一個他所定義的世界。在這裡他衣著時髦,刻意造型的身體,使用一種弓箭步武術動作與流行文化混合的肢體語言。當大量的煙霧不斷地瀰漫至整個空間,界線被抹除,當下與記憶模糊對話著,關於日常。而一切又在他脫除全身衣物、甚至舞台裝置被逐一拆卸、攤平在舞台上被展示時,抹除。「微」,不過就是生命中的一個片段,一個念頭,一個當下。
三個創作者用浩瀚生命去回答「微」,可見時間的長度限縮不了舞作的深度,從極簡舞台的《One dance, one dances, one danced》、空台的《朵朵》、到布滿物件的《怪獸》,「微舞作」一點也不小,剎那即為永恆。
註釋
1、國家兩廳院新點子舞展《微舞作》宣傳訪問影片。
2、國家兩廳院新點子舞展《微舞作》節目單,陳武康於編舞家的話。
3、同註2。
4、林祐如於國家兩廳院新點子舞展《微舞作》訪問影片。
5、同註4
《微舞作》
演出|林祐如、陳武康、劉彥成
時間|2017/06/02 19:30
地點|國家戲劇院實驗劇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