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瑋珊(2020年度駐站評論人)
臺灣編舞家林宜瑾,自2015年起,開啟了「『ㄢˋ』-身體回家五年創作計畫」,返身回看民間,透過信仰儀式的田野採集,從中汲取傳統文化中的身體/身段反覆探索、實驗及運用,陸續發展此系列計畫作品的肢體美學。在傳統音樂的運用上,則是到今年《吃土》這個作品,捨棄全場皆播放預錄音樂,以傳統北管樂手現場演奏,讓北管音樂現場動能性的樂種特質展現,也完整了舞作意義構成。
北管樂具複雜的歷史脈絡,因地緣性所凝聚的風格流變,成為該樂種豐沛文化底蘊的重要原因之一。該樂種傳遞之精神,可於各藝師的個人色彩之中窺究一二,一生在專業藝術領域中鑽研技藝,歲月在他們身上所累積的,不僅僅只是熟練的技巧動作,更珍貴的是豐厚經驗融於身體中的特質,音樂展演藝術呈現高度個人化,且成就舞台各瞬間的契合度。當代表演藝術求新求變,在試圖汲取傳統文化、將之併融於創作風格中,舞台上編創聚合的拋接構成本身就是一道道消融過程,作品雖滿足著這個階段創想概念,但不管舞者的身體性或是演奏者掌握空間的敏銳度,都得依賴長時間耕耘,從文化特質根植於心理樣態所建構的表演美學、到現場是否能夠召喚出作品豐富生命力,又是另一個長遠性課題。
吃土(國家兩廳院提供/攝影陳又維)
究竟《吃土》中所運用的民間元素是奠基於傳統文化素材的嶄新詮釋,或是作為臺灣文化資產所聚焦的傳統延續性問題?當北管樂走進當代劇場轉譯後的語彙,透過部分預錄鋪陳至現場演奏,由虛至實的轉化、素材借用、重新佈局的問題值得被提出來探討。編舞家創作初衷,既不使傳統文化元素徒具符號化象徵,也不希望是流於表面形式的異質結合與呈現,但當具符指性的民間音樂放置於劇場中,我們怎麼看待這個構成當代實驗創作的意義與內涵?北管音樂在作品中是一種本土性象徵的投射,而舞者淬煉出的文化身體系統能夠承接到北管樂種本質所拋出具儀式、戲曲脈絡的背景,如迎神賽會的出陣踩街、戲曲中的文武場的精神特質?作品使用著民間樂種,場域一旦改變,當代轉譯的過程即賦予新的定義,原始脈絡的符指早已與現代性彼此消融、昇華。許多強調汲取傳統元素、與現代性兼容並蓄的劇場作品,或許得思考音樂借用後的重整,是否在新脈絡中引發聯想作用,為文本勾勒更明顯的聽覺意涵,得以更強化民間、本土性的所屬標的。
對於北管樂的眾多介紹,常看到「喫肉喫三層,看戲看亂彈」之比喻,作為民間流行傳統戲曲樂種,抓緊觀眾的專注力是關鍵。因此,北管曲種中鑼鼓樂作為掌控氣氛之關鍵,負責帶動文本脈動、襯托演出者動作、描繪內心,亦即接引亂彈戲曲牌唱念上起承轉合之重心,也可說主導著展演場域的時間性。利用北管樂本身作為身段引導的功能入舞作、改變聆聽途徑,其形式上移植是成功的,但北管樂本身為一種具板式套路、功能性強的民間樂種,若可以從本身曲牌結構層面、內建戲曲程式的要點去分析與掌握,或許可避免北管樂貫穿全舞作聽覺核心但音樂段落結構流於鬆散的癥結點。
作品中存在著幾項有意思的對位關係,如同演後座談編創群所述,舞者、樂者各自代表一植物種,之於舞台上四區器樂聲響,如同四季—春夏秋冬般運轉的宇宙觀論述,以及編創過程中舞蹈動作與音樂對話存於多種人為性互動出來的相對應關係等。有趣的是,當這個作品換了樂手,對於時間、空間的掌握與認知也有所不同,那建構於空間縈繞的節奏性、舞作間的聲響流動或許又可以碰撞出不一樣的聽覺風景。
《吃土》
演出|壞鞋子舞蹈劇場
時間|2020/07/18 14:30
地點|國家兩廳院實驗劇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