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混沌成形以前(下)《混沌身響》第一季第五~八番
5月
17
2017
混沌聲響(驫舞劇場 提供)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1059次瀏覽

驫舞劇場

第五番  2017 / 01 / 04 (三)  古名伸 X 12 dog cycle( 張惠笙+Nigel Brown )

第六番  2017 / 02 / 08 (三)  王如萍 X 李世揚

第七番  2017 / 03 / 01 (三)  林文中 X 董昭民 X 劉俊德【1】

第八番  2017 / 04 / 05 (三)  林祐如 X 劉芳一

地點:驫舞劇場排練場

文 白斐嵐(專案評論人)

延續〈在混沌成形以前(上)〉【2】文,或許是有了上半季前四場作為開路先鋒(儘管下半季實只間隔一周),下半季後四場在實驗態度上顯得踏實許多,少了點「根據前面節目做了什麼來調整」的摸索感(當然,這也是我個人觀察感受,無關好壞),得以專注於當場演出的合作關係。甚至在表演者的安排上,也放寬限制,將遊戲規則從「一對一(無論是個人或團體)」擴大到「一對一對一」(如第五番古名伸同時與兩位不同領域之樂手,或第七番林文中、董昭民、劉俊德三方角力,雖然劉俊德後來並無法參與此場演出),為「身/響」之自由即興創造更豐富的可能性。

下半季率先登場的是台灣接觸即興前輩古名伸與12 dog cycle 樂團(由張惠笙與Nigel Brown組成)。原本安排為整系列首場的古名伸,先前因傷改由驫舞劇場總監陳武康代打,現在回過頭來看,應是更合適的結果(如前文所述, 陳武康與Porta Chiusa三人豎笛團體的樂舞合作,為整系列建立基調,卻又不致影響其後方向)。相較於前幾場演出,舞者或干擾、或合作地加入「演奏」行列,一同撥弄著(廣義)的樂器,以身體發出聲音,此場演出在身、響方面倒是壁壘分明,不太能感受到兩者間的交流,反而更像是音樂、舞蹈對自身或對觀眾的即興表演。其中更令人失望的是下半場烹飪橋段,工作人員推出料理檯,舞者請觀眾在座位周遭找出預先放置的食材,關於混沌的追尋,竟被明確敘事邏輯與線性時間推進所取代:一方面是因過程本身的可預測性(中間一度跳電,竟成了難得的驚喜),另一方面則是觀眾目光自然而然被「有具體事情發生」的料理台所吸引,於是,安坐在舞台另一方操作聲音裝置的Nigel Brown成了完全的配角,自強勢的事件中淡出,不再有任何機會得以切入、干擾、翻轉場上的一切。本應是身-聲的拉鋸,聲卻成了配樂。相較之下,同是後半段出場的人聲表演者張惠笙倒是在一己身上呈現了身響交會的可能。看著她的身體如樂器,藉著嘴型、臉部肌肉等變化,發出相異質感的聲音,甚至遊走整個空間,藏身於觀眾席各角落,營造聲音流竄之空間感,都相當令人驚艷。

雖說陳武康曾表示遊戲規則之一,是不能預先碰面、討論,但不乏「偷跑」(陳武康戲稱)案例。即使如此,李世揚與王如萍倒是少數在「預先設定」的場景結構中,依然展現極大即興空間之組合。在黑暗中,兩人手持火柴、打火機進場,不斷點燃、吹熄,在瞬間閃爍的火光中移動,讓舞台場景在不連貫的畫面碎片中向觀眾揭露。在這維持甚久的火柴開場,不見舞者與樂手身分的分別,卻得以在視覺退場後,放大各種感官:聞到火的氣味、聽見腳步移動的細微聲響等。接著,像是一曲主題與變奏,開頭建立的基調成為接下來發展的材料。就著微弱的光,李世揚來到拆解的鋼琴下,從底部敲琴、敲弦,再慢慢往上來到琴鍵的正常演奏位置。同時,我們也在光中瞥見牆上貼滿了蠟筆畫。在某個時刻,舞者以水塗抹,將空間的顏色沾染至自己身上。吹熄火柴的聲音,更延伸為吹氣聲、口風琴吹管聲,貫串整場即興演出。不過,最有趣的應是兩人動作與聲音間的質感默契。不同於前幾檔演出常見的「干擾」關係,李世揚與王如萍似乎在一進場時,就已讓彼此處在相同的頻率上。隨後,各自即興段落成為對方發展基礎,如舞者身體滑過琴鍵、琴弦所製造的聲響,成了樂者接下來的演奏動機。而為了要呈現特定音色、音響效果,樂者的身體運動、施力方式,也反映了這樣的聲音質感。聽到聲音後,以身體回應的舞者再度本能地將聲音質感轉化成身體動能,具體表現了身與聲的一體兩面。值得一提的是,這樣的身響關係是在如鋼琴般純機械的樂器上才得以成立。以肉身發出的聲響,依然有著電子音樂所不能觸及的魔力。

由舞者林佑如與聲音藝術家劉芳一搭配的第八番,也有著類似效果。以純人聲演唱的劉芳一(最後十多分鐘才開始使用錄音機),在聲音表現上較先前樂器演奏、聲音裝置、電子樂等還要受限。然而,劉芳一依然善用各種器材、動作,如以麥克風輔助、拿著管子發出聲音、以手遮管口變音等。儘管無法作出大幅度聲音差異,在層次表現上卻更為細膩,連帶地舞者也更為凸顯局部動作,如腳步與地板的關係等。而舞者所表現的動作、聲音質感,在視覺輔助上反過來又為聲音帶來不同想像(如我個人想像的涉水、風聲等),彼此環環相扣,不斷接力連綿。

要說《混沌身響》八檔節目有哪一檔足為代表作,我會選擇由舞者林文中與古箏演奏家董昭民搭配的第七番。兩人並未預先套招,一切各憑本事,見招拆招,叫人直呼痛快。其中有幾個安排格外有趣:如董昭民在古箏音箱放置麥克風,除了抱著古箏、移動彈奏、以繩鞭擊打、拿弓拉弦以呈現豐富聲響,彷彿為現實中狹小的表演空間創造更寬廣的時空外,當他抱著古箏接近音響時,所產生的反饋音就像是一場屬於聲音與電波的接觸即興;而中間有一段將古箏放在地上,兩人踩踏周遭地板,因著距離遠近與腳步力度,讓麥克風接收到不同音量、質感的聲音變化,更將整個場地轉化成一大型樂器。不過最動人的,是好幾次當林文中「暫時」收尾後(順帶一提,他從手指關節到全身動作,所散發的巨大能量令人讚嘆不已),總會將自己「歸零」,繞場等待新的發動能量;又或者是演出後半段,演出前並不認識的兩人在場上互相感受,專注於當下,像是被一股莫名力量牽引,即使背對對方也能同時間切換狀態,呈現相同質感的表演能量。這超越身體與聲音、舞蹈與音樂的無形力量,或許正是我在前一篇評文引述馬奎斯那「沒有言語,只能用手指去指」的神祕本質。

在〈在混沌成形以前(上)〉中,我曾提及《混沌身響》將音樂與舞蹈回歸至最基本的元素:身體與聲音,但卻是這被我拿來收尾的第七番演出,讓我想起身體也好、聲音也罷,總有那更原始的、無法定義的,超脫於音樂與舞蹈的混沌能量,發動著一次又一次屬於當下的即興渴求。

註釋

1、劉俊德因家中突發狀況,並未參與此場演出。

2、〈在混沌成形以前(上)〉見表演藝術評論台http://pareviews.ncafroc.org.tw/?p=23390,刊於2017年3月1日

《混沌身響》

演出|
時間|
地點|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即興中的舞者和音樂家在找到特定方法時,往往會因為安全感而產生自信,隨著自信而表現自在。隨後,他們又害怕這樣的方法成為自由的牢籠,只能苦思變化。變化時,有時因為無法迅速找到著力點,索性任由混亂發生,拋棄方法,即興就這麼擺盪在兩種極端之間。以此文再探即興的第三種選擇。
5月
08
2020
系列作品成了一場接力賽。排在前面的成了領頭羊,小心翼翼但不過分謹慎地開展出各種可能性;晚登場的像是有了參照的座標點,越玩越開,規模越來越大。當即興舞台即將要變成四維空間的大型裝置遊樂場後,何時物極必反,回歸基本盤,似乎是預料中的時間問題。(白斐嵐)
3月
01
2017
「追求不一樣」是歷史上開設替代空間很典型的動機。然而,從數年來藝文體制大量吸納了替代空間、實驗劇場等美學與成果經驗下,不可否認地說,現今成立「不一樣的空間」也是青年創作者面對「如何接軌體制生存?」的類似選擇。因此「不再是我所熟悉」所變化的不見得是城市,也是時代青年自身。而「替代」在此亦是對自我匱乏的補充,如同跨領域是對領域單一化的補充。
11月
27
2024
在東亞的表演藝術生態中,製作人或策展人社群網絡有一個實質上的重要性,那就是:在各國經濟結構、文化政策、補助系統到機構場館往往體質與架構迥異的情況下,跨國計畫常無法──例如,像西歐那樣──純粹透過組織面來推動。無論是評估計畫可行性,還是要克服合作過程的潛在風險與障礙,人與人之間的理解與信任都是極為重要的基礎。因此,「在亞洲內部理解亞洲」也包括認識彼此的能與不能。
11月
20
2024
本文將主要聚焦於策展人鄧富權任期前三年,在由公立劇院、機構主導的城市藝術節之「策展」可能形塑什麼?又究竟「策了什麼」?而「策展」又如何「製作」節目作為討論主軸,並嘗試推想我們可能期待或需要什麼樣的城市藝術節。由於我在上述期間曾多次以不同身份參與藝術節,請將本文視為介於藝術節觀眾、參與藝術家(團隊)、觀察者等多重身份交叉田野的書寫。
11月
15
2024
《熊下山》及《Hmici Kari》為阿改及山東野合作的部落走讀結合餐桌劇場的系列展演活動。阿改協助調度部落文史及人際關係的資源,如商借場地、遊客接駁 ……,我們則專注於劇本撰寫、排演、劇場技術與設計。在基礎條件的限制下,即使盼望搭配華麗的燈光或絢爛的配樂,現實中卻得層層考量,比如是否要借電還是自備發電機,、某段音量過於龐大,會不會干擾到鄰居或讓小狗咆嘯等。看似簡單的行政工作,需要耗損相當的溝通工程,人際關係的稠密程度比蜂蜜還黏,比樟樹燒出的煙霧還猛烈,團隊成員總得細細梳理,說話再說話、確認再確認。
8月
23
2024
筆者有幸參與的2023年浪漫台三線藝術季的藝術策展「淺山行路人」,範圍橫跨五縣市,光移動就是場挑戰,「走入地方」是所有參與藝術家與策展團隊開始的起手式,這其中也不斷叩問「地方」如何被界定與其所連帶衍生的認同、族群、邊界等諸多問題。在籌備過程中拜訪各地「地方引路人」成為一個關鍵,透過多次實際走訪、聆聽、討論與溝通,許多作品在這個與地方來回互動的過程中而發展至最終樣態,甚至因應場域而重新發展。
8月
21
2024
對於徵件或委託創作來說,通常會有明確的目的與任務,而該任務也很可能與政府政策相關,例如利用非典型空間(通常帶著要活絡某些場域的任務)、AI、永續發展、社區參與等。一個不變的條件是,作品必須與當地相關,可能是全新作品或對現有作品進行一定程度的改編。可以了解這些規章的想法,因為就主辦方而言,肯定是希望作品與當地觀眾對話、塑造地方特色、吸引人流,並且讓首演發生在當地的獨家性。這似乎造就了「作品快速拼貼術」與「作品快速置換術」的技巧。
8月
14
2024
戲劇節與地方的關係略為稀薄,每年僅止於展期,前後沒有額外的經費舉辦其他地方活動或田調。又,由於地方民眾的參與度不高(光是居民不見得需要藝術就足以形成困境;加上更有效傳播資訊的網絡媒介不見得適合多為非網路住民的魚池),這導致策展上對於觀眾組成的認知模糊:既希望服務地方,又期待能吸引城市觀眾,促使以筆者為首的策展團隊萌生轉型的念頭。
8月
14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