框外之框的未竟之業《釧兒》
5月
22
2019
釧兒(躍演提供)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1460次瀏覽
楊智翔(國立高雄大學專任助理)

舞台是留給願意為它等待的人。2015年高雄衛武營建築本體尚在構建中,當年「衛武營玩藝節」於戶外榕園廣場推出旗艦戲劇《釧兒》音樂劇,在草原上搭建起幅員遼闊的寬型舞台,完整包覆視線所及之處,不時有鳥從頭頂上吱吱飛去,伴隨綿綿細雨,彷若釧兒流不盡的淚珠,在劇末敞開天幕迎來巨大榕樹等景致,在在令人記憶深刻。從野台走進廳院,《釧兒》試圖以庶民力量推翻雕梁畫棟、充滿距離感的劇院印象,成功以西方音樂劇的形式解放傳統戲曲歌仔戲的視界,但同時在西方劇院的鏡框下,也圓了自己一個謊言。

謊言就在地獄裡。觀眾流失、面臨解散的歌仔戲團「天美班」無人接班,團主天來(澎恰恰飾)與妻子美雀(張瓈丹飾)為了是否解散爭論不休;廟埕上香豔火辣的脫衣舞孃靠著「精品大旋轉」成功吸睛又吸金,不過歌舞團團主黑豬(葉文豪飾)與來自大陸的妻子小冷(王悅甄飾)相處時光日益減少,同樣也吵得不可開交,兩組夫妻因心中承諾受盡苦痛。不願接天美班的阿強(呂名堯飾)翻到深藏已久的《薛平貴與王寶釧》歌本,以聲召喚出八年前被暴風雨帶走的釧兒(張芳瑜飾),消逝記憶逐漸湧現⋯⋯。原來阿強心中的歌仔戲魂一直都在,只是他所處的世界不願給他舞台。劇院版的《釧兒》靠著「仙姑」扭轉僵局,絢爛奪目的歌舞搭配澎湃閃亮誇張到不行的服裝與舞台,仙姑仙女不只下凡,更直接遁入地獄,帶領劇中受苦受難的眾生,前往極樂邊境—要有錢就有錢、沒有舞台就一次給足一個月的邀演。黑豬在地獄裡遇見仙姑,就將劇中一切難關通通解決,將所有人一輩子無法兌現的諾言重重抬起、輕輕放下。《I dream a dream》這場華麗萬分的仙女搶救戲碼,歌、舞、戲一氣呵成,堪稱全劇最搶眼的秀,但也不禁令人想起戲甫一開始,廟埕歌舞團的豔光四射。舞台上的野台、劇院內的鏡框,框外之框,原來如此相像。

由外入內,劇院版的《釧兒》彷彿劇中傳統與現代對抗的縮影。我們雖身處劇院內的觀眾席,其實某些時刻,舞台上的野台前方無背台看戲的角色調度時,無形中我們早已被「帶入」劇中/「帶上」舞台。看著風雨裡仍拼命出演的野台戲,與生命/興趣拚搏的傻勁是我們早已丟失、失憶的本能,我們忘卻「承諾」的重量,我們越來越不能理解「等待/慢」所蘊含的價值,因此一有時間不自覺的會拿起手機「窮滑」(戲開演了阿強滑手機滑到不見人影),物質的需求經常凌駕「心」的需求之上(黑豬有錢換Gogoro卻沒錢帶小冷返鄉)。醞釀近十二年才走入國家級劇院的《釧兒》【1】,戲裡戲外無不傳遞出寄予歌仔戲文藝復興、青年承接創新的盼望,反覆在歌詞中出現「等一等、她還在」聲聲喚的對象或許並非阿強,很可能是台下每一位觀眾。戲不等人,但是我們可以等戲娓娓道來。

「寶釧別走,等一等平貴;分秒必爭,等一等歲月。」謝幕後,曾慧誠導演上台要大家拿起手機,直撥所有演員齊唱劇中經典歌詞的畫面,目的無它,儘管高雄場近乎滿座,台中場卻尚有4000張票房的壓力【2】。框外之框猶有另一框界,手機屏幕或許能夠收斂劇場視界,卻收不進當年野台演出時在場真實的風景與氣味。現實世界裡,觀眾是否也能巧遇仙姑,拾起對劇場的愛以及願意等待一台好戲的心?未竟之業,《釧兒》未來尚有令人期待之處。

註釋

1、據本場次演後曾慧誠導演口述,《釧兒》音樂劇的初始,是十二年前他帶著厚厚一疊企畫書走進衛武營的辦公室,一路談出來的作品。

2、當天演後不僅曾慧誠導演泣不成聲極力推票,《釧兒》故事原創者澎恰恰亦聲聲召喚台下所有觀眾幫忙推售台中票房,劇團票房壓力,猶如劇中「天美班」。

《釧兒》

演出|躍演
時間|2019/05/02  19:30
地點|衛武營國家藝術文化中心戲劇院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現實中所歷經的「等待時光」,是《薛平貴與王寶釧》劇碼與現實人生的呼應;角色對事物的執著迷信,則隱隱扣合臺灣宗教傳統。本戲討論愛情、不離親情、又見友情,並且將所有情感揉捏進本土文化,是劇本引人入勝的第一個原因。(郝妮爾)
6月
06
2019
整體來說,《釧兒》的故事很在地化,既讓年輕人認識傳統戲曲歌仔戲,也吸引年長者,回味埋藏在幼年時記憶深處的野臺戲。(蔡佩娟)
5月
15
2019
與過去作品相比,這次的嘗試,格局更為宏大──舞台更大,演員編制更大,故事野心更大,當然「音樂野台戲」面臨的音控聲音挑戰也更大。只是,在更大的企圖前,不免也讓觀眾的期待更大。以這期待檢視,自然有著些許「重重提起,輕輕放下」的遺憾。(白斐嵐)
10月
16
2015
作品演出藉由「天光」降臨、壁上開花等隱喻,試圖形容當代社會的政治景況,彷彿島內正邁向一條逐漸明朗的道路,跨越歷史的陰霾。殊不知,如今所宣揚的「自由民主」已逐漸成為一種抽象的意識形態催眠劑。
12月
26
2024
「做自己」有時聽起來就像滿街飄搖的旗幟,彷彿有種正確答案;實際也可能不過是一個個向內溝通、與外協商的中繼點,不斷累疊起來的總體。
12月
23
2024
我認為《老派日常》說的是「我」與「我們」的「日常」故事,漫遊、聆聽過程中,店主、城市行走的路人、其他觀眾等都是劇場的「敘事者」,在這種極為普通的新舊交疊的日常裡,以城市的枝微末節作為象徵,得以體會、再現人與地方的溫度情感。
12月
19
2024
此刻回想《青春》,整體抒情風格的表現突出,舞台景觀與調度流暢鮮活,可列為個人近年觀演經驗中存在感相當強烈的小劇場作品;至於「青春是什麼」,或可視其以萬花筒的繽紛剪影回應此自設命題,可惜文本內容涉及時代記憶幅員與政經變遷廣泛,整體脈絡編織手法略顯隱晦、模糊
12月
18
2024
乍看之下,舞台上徒留物件,其他劇場元素,如演員、對白與調度,全部退位,彷彿是劇場中的美學實驗,實際上是向劇場外的世界隱喻了一場由下而上的革命預演。
12月
16
2024
水的流動、直擊心靈的片段式演出,從疾病、死亡、衰老,親情陪伴的痛苦到釋然,當觀眾能夠真的走上台去感受不同位置的角色,或許才能真正跳脫自己墨守成規的觀點,在即興創作與互動體驗中感受到生命的衝擊與真實
12月
12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