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台是留給願意為它等待的人。2015年高雄衛武營建築本體尚在構建中,當年「衛武營玩藝節」於戶外榕園廣場推出旗艦戲劇《釧兒》音樂劇,在草原上搭建起幅員遼闊的寬型舞台,完整包覆視線所及之處,不時有鳥從頭頂上吱吱飛去,伴隨綿綿細雨,彷若釧兒流不盡的淚珠,在劇末敞開天幕迎來巨大榕樹等景致,在在令人記憶深刻。從野台走進廳院,《釧兒》試圖以庶民力量推翻雕梁畫棟、充滿距離感的劇院印象,成功以西方音樂劇的形式解放傳統戲曲歌仔戲的視界,但同時在西方劇院的鏡框下,也圓了自己一個謊言。
謊言就在地獄裡。觀眾流失、面臨解散的歌仔戲團「天美班」無人接班,團主天來(澎恰恰飾)與妻子美雀(張瓈丹飾)為了是否解散爭論不休;廟埕上香豔火辣的脫衣舞孃靠著「精品大旋轉」成功吸睛又吸金,不過歌舞團團主黑豬(葉文豪飾)與來自大陸的妻子小冷(王悅甄飾)相處時光日益減少,同樣也吵得不可開交,兩組夫妻因心中承諾受盡苦痛。不願接天美班的阿強(呂名堯飾)翻到深藏已久的《薛平貴與王寶釧》歌本,以聲召喚出八年前被暴風雨帶走的釧兒(張芳瑜飾),消逝記憶逐漸湧現⋯⋯。原來阿強心中的歌仔戲魂一直都在,只是他所處的世界不願給他舞台。劇院版的《釧兒》靠著「仙姑」扭轉僵局,絢爛奪目的歌舞搭配澎湃閃亮誇張到不行的服裝與舞台,仙姑仙女不只下凡,更直接遁入地獄,帶領劇中受苦受難的眾生,前往極樂邊境—要有錢就有錢、沒有舞台就一次給足一個月的邀演。黑豬在地獄裡遇見仙姑,就將劇中一切難關通通解決,將所有人一輩子無法兌現的諾言重重抬起、輕輕放下。《I dream a dream》這場華麗萬分的仙女搶救戲碼,歌、舞、戲一氣呵成,堪稱全劇最搶眼的秀,但也不禁令人想起戲甫一開始,廟埕歌舞團的豔光四射。舞台上的野台、劇院內的鏡框,框外之框,原來如此相像。
由外入內,劇院版的《釧兒》彷彿劇中傳統與現代對抗的縮影。我們雖身處劇院內的觀眾席,其實某些時刻,舞台上的野台前方無背台看戲的角色調度時,無形中我們早已被「帶入」劇中/「帶上」舞台。看著風雨裡仍拼命出演的野台戲,與生命/興趣拚搏的傻勁是我們早已丟失、失憶的本能,我們忘卻「承諾」的重量,我們越來越不能理解「等待/慢」所蘊含的價值,因此一有時間不自覺的會拿起手機「窮滑」(戲開演了阿強滑手機滑到不見人影),物質的需求經常凌駕「心」的需求之上(黑豬有錢換Gogoro卻沒錢帶小冷返鄉)。醞釀近十二年才走入國家級劇院的《釧兒》【1】,戲裡戲外無不傳遞出寄予歌仔戲文藝復興、青年承接創新的盼望,反覆在歌詞中出現「等一等、她還在」聲聲喚的對象或許並非阿強,很可能是台下每一位觀眾。戲不等人,但是我們可以等戲娓娓道來。
「寶釧別走,等一等平貴;分秒必爭,等一等歲月。」謝幕後,曾慧誠導演上台要大家拿起手機,直撥所有演員齊唱劇中經典歌詞的畫面,目的無它,儘管高雄場近乎滿座,台中場卻尚有4000張票房的壓力【2】。框外之框猶有另一框界,手機屏幕或許能夠收斂劇場視界,卻收不進當年野台演出時在場真實的風景與氣味。現實世界裡,觀眾是否也能巧遇仙姑,拾起對劇場的愛以及願意等待一台好戲的心?未竟之業,《釧兒》未來尚有令人期待之處。
註釋
1、據本場次演後曾慧誠導演口述,《釧兒》音樂劇的初始,是十二年前他帶著厚厚一疊企畫書走進衛武營的辦公室,一路談出來的作品。
2、當天演後不僅曾慧誠導演泣不成聲極力推票,《釧兒》故事原創者澎恰恰亦聲聲召喚台下所有觀眾幫忙推售台中票房,劇團票房壓力,猶如劇中「天美班」。
《釧兒》
演出|躍演
時間|2019/05/02 19:30
地點|衛武營國家藝術文化中心戲劇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