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告訴我,你的深情在哪?《艷后和她的小丑們》
5月
09
2012
艷后與她的小丑們(國光劇團 提供)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1464次瀏覽
吳岳霖

對於《艷后和她的小丑們》,我不禁回溯到編劇紀蔚然在〈跨文化之正解與誤讀:台灣劇場改編西方正典之實驗精神〉裡提出的:「就跨文化改編而言,創作者必須要意識到,他們所做的選擇是受到所處時空的哪些因素激發的,而經由改寫、再創造之後,他們的文化合成要和原著激發出什麼樣的對話。」對於改編這件事,紀蔚然絕對不會乖乖地按本宣科,就像他在劇中透過導助不斷對提詞人說:「把原著丟掉。」不過,在丟掉的同時,這樣還可稱為「對話」嗎?或許,紀蔚然更有意地想要摒棄掉莎翁的《安東尼與克莉奧佩特拉》吧。

我很不想提理論,但理論卻是構築出《艷后和她的小丑們》的關鍵。編劇紀蔚然曾透過當代傳奇劇場的跨文化劇作《等待果陀》陳述了他的立場,他認為吳興國並沒有足夠的自我意識面對文化之間的「傾軋」,紀蔚然指出:「若以京劇改編西方經典為例,即是在演出範式的轉移上,強調經典如何被功能化,卻非把題材的翻演拿來做為一種敘述(discourse)的策略。《等待果陀》仍然是「當代傳奇」廿年來,因無法逾越這樣的策略而衍生出來的新作。」但,倘若吳興國是沒有足夠的自我意識在面對劇場的美學與非美學課題,那麼紀蔚然在《艷后和她的小丑們》裡就是「過度」地「有意識」地執行他的劇場理論,難道這樣不也是一種「功能化」嗎?

我們可以發現,《艷后和她的小丑們》標明了「這一切都是在演戲」,於是我們可以看到導助、提詞等劇場工作人員在場上遊走與穿插,於是,連檢場都可以光明正大地移動道具(或許這同樣也在檢視傳統戲曲裡的檢場藝術),因為這一切都只是一場戲而已。或許,紀蔚然在這部不大京劇的京劇(林乃文稱之為「非典型京劇」)裡,同樣也在檢視布萊希特(Bertolt Brecht)看完梅蘭芳唱戲後所萌生的「疏離」劇場。因此,西方劇場與東方戲曲的碰撞,以及對於彼此文化的正解與誤讀,都是透過一種「疏離」的可能而被以不中不西的方式展現。於是,說書人、歌隊、夏蜜安和馬狄恩,都成為介於戲中與戲外的「角色」,之所以仍稱他們為角色,在於他們也曾質疑自己並不是「全知」,雖可抽身在艷后與安東尼的愛恨糾葛中,卻離不開《艷后和她的小丑們》這部戲,就算是「戲外」,他們也是在演出「戲外」的角色。真正的全知者,是編劇。基本上,紀蔚然於劇中不斷地拋出他的質疑,不管是對於莎士比亞,或者是跨文化劇場。他藉由演員的對話嫌棄莎士比亞的劇本又臭又長,歌隊認為艷后的名字「克麗奧佩特拉」太長,於是就簡稱就好。這些逗人發笑的評論,或多或少都是古今中外的觀眾對於莎劇的疑問,卻被直接搬上了舞台。連預言家(也就是被演出的演員張哥)被刪戲這件事,都堂而皇之的上演,點出編劇在處理《安東尼與克麗奧佩特拉》時,強調了愛情,捨棄了政治,也荒廢掉預言。

在《艷后和她的小丑們》裡,紀蔚然的觀點很鮮明,他不斷透過劇作執行他對於劇場的觀點,也就是所謂的當代與原著之間的對話,而這始終是他在理論裡陳述的改編的真諦。不過,就像我在前頭所說的,紀蔚然過度地有意識在執行,他甚至害怕觀眾不知道他想講什麼。於是,許多可以隱而不談的理論或說詞,都透過了演員加以表達。例如:被歌隊提起的「疏離」、夏蜜安不斷地被抽離於劇外、張哥乾脆坐在台上看戲、歌隊與說書人的評論等,大多直接把問題點名/明了出來。我所質疑的是,這些難道不能透過戲劇加以表現就好嗎?因此,他的鮮明其實是因為直接被點出來了。或許,紀蔚然所質疑的是整個劇場,包含了這些所謂的「戲外」,也不過是被演出的。但,這樣的表達,讓整部劇作顯得囉嗦且理論化,有太多太多事情被告知,於是我們被迫讓編劇牽著鼻子走。像「命運」這個課題,我認為透過艷后最後所說的,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就足以說明一切,何必要用所謂的局外人來多此一說呢?其實,紀蔚然在支解劇本上,已讓莎劇顯得精簡,並具備說故事的能力與精彩,而這群搗蛋的戲外人,或許頗富意義,卻也稀釋掉了劇裡的情感,難道這樣也要被認為是紀蔚然所刻意營造的嗎?

其實,紀蔚然在這部作品開演前,就已先貶低了自己,也就是理論與實踐之間的距離。不過,我倒認為,就實踐理論本身而言,紀蔚然在《艷后和她的小丑們》裡是確實地架構了他的世界,只是被犧牲的是另一層觀戲的「情感」。當《艷后和她的小丑們》嘗試以捨棄政治的描繪來凸顯愛情,卻被過度的理論綑綁,在觀眾被迫地不斷抽離、拉扯,而無法真正「同情」於艷后與安東尼時,我要問的是,親愛的,告訴我,你的深情在哪?

《艷后和她的小丑們》

演出|國光劇團
時間|2012/05/05 14:30
地點|高雄大東文化藝術中心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黃香  
《艷后和她的小丑們》堪稱上乘喜劇,國光劇團自深沈的悲劇《金鎖記》之後,再創臺灣新編戲曲高峰,見證了國光「陰柔的軟實力」在包圍「陽剛的硬道理」之後,突破重圍,更上層樓,再從哀婉幽微、低抑深旋的氛圍中,殺出一條幽默、輕狂、誇張的血路,擴大了演出幅度,也拓展了戲劇類型。(黃香)
4月
23
2012
上個世紀德國戲劇家布雷希特,三零年代在莫斯科看了梅蘭芳的京劇表演,引發靈感而發展「反幻覺主義」及「疏離效果」的劇場理論──大白話來說就是跳出劇情「破梗」,讓觀眾適度保持「身在戲外」的清醒──追根究柢不無出於「誤讀」,不意卻開創西方劇場新猷。如今當國人搬演新編京戲時,反身大量使用已普遍為現代劇場採用的「破梗」手法,寧不為最大的反諷?(林乃文)
4月
03
2012
一方面像是在欣賞高空走索,想看編劇這招險棋還可以怎麼下,這戲耍京劇、莎劇、觀眾的可能性可以推到多遠。這部分的成果令人激賞。另一方面,就像劇中女侍夏蜜安在安東尼氣數已盡、劇情即將轉悲之際所抗議的:「不要再疏離了!」雖在意料之中,但還是不免悵然若有所失。(謝筱玫)
4月
02
2012
劇本語言風格的不統一,這個問題在上半場較為明顯,唱詞使用較為文言、甚至有些晦澀的詞,說白則帶有心靈雞湯似的現代語言,唱詞和說白本身也呈現一種「雙身」的狀態。
7月
14
2025
這類「自述身世」戲曲作品之所以會在臺灣流行,一方面迎合了觀眾對於戲曲圈的好奇,另一方面也反映了戲曲界想透過自己的生命故事,向觀眾訴說自身存在的意義與困境
7月
14
2025
《神木之心》從劇團所在地嘉義發生的故事為發想,編劇沈婉婷不過度聚焦政治受難者的悽慘遭遇,筆者認為編劇反而藉由高一生述說台灣人在歷史上的處境與編劇對於歷史的詮釋。
7月
14
2025
或許我們應問:當歌仔戲的身體不再只為忠孝節義服務,而開始述說未竟的愛與多元的倫理關係時,是否正是其與當代觀眾建立新聯繫的契機?是否意味著戲曲的未來,不在於回望,而在於那道由身體開啟、正在持續生成中的裂縫?
7月
11
2025
《文武天香》重演版和首演版所呈現的落差,或許出自換角;但版本差異讓演員與作品、行當與人物、技藝與情感等繁複美學辯證浮上檯面。真正叩問的,或許是觀眾心中的戲曲美學尺度。
7月
11
2025
時空交疊的當代戲曲作品並不少見,要如何讓觀眾理解,端看主創團隊的手法與功力。但《新新》在這方面明顯不足,三段時空的轉換缺乏合理的解釋。
7月
07
20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