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徒馬密可能的回憶錄》(以下簡稱《叛》劇)是劇作家簡莉穎經一年田野、資料蒐集所創作的作品。「藉由書寫同志、愛滋病歷史,特別聚焦於雞尾酒療法出現之後,當『病』不再只是死亡威脅、病患不只是文學悲劇的隱喻,回歸『人』之後,會是什麼樣子?」【1】 作為疾病書寫的劇場,《叛》劇所呈現的不只是愛滋,而是選擇特定時空(二十一世紀前後十年的台灣)還有特定群體(生理男同志)觀點下的「病態」,劇作家試圖走出以往將議題特殊化或者正常化的路徑,進而提出一種帶有作者意識的寫實主義文本。以經驗現實為養分的劇作,在紀錄片式的回溯與拼接下,最終舞台上的過去並未塵埃落定,而當下的渾沌不明仍等待著未來。
《叛》劇在舞台上刻意標誌出幾個台灣愛滋人權史上關鍵的時間點,到了第七場〈均凡的回憶〉甘馬之家被匿名檢舉段落中,更明顯指涉了2004年的「農安街事件」【2】和作品的關聯性。如此將時間定錨的鋪排,搭配敘述者均凡進行的訪談與追查,角色們共同再現了集體歷史的片面。但若紀錄片是一種重新建構過去的嘗試,實則許多的「過去」對於劇中的感染者們,仍是「現在進行式」。例如第三場點出1997年台灣引進雞尾酒療法,劇中的馬密、甘口正在慶祝得到新生,但到了第七場,他們仍被報導成患上絕症的社會問題。又如同劇中甘口對非感染者阿凱的表白,感染者的時間和所謂「正常人」不同,藥物或許幫助人從死亡手中贏回時間,卻未附上通往未來的索引。原本線性的時間在劇場中斷裂,現實於焉浮出,疾病改變了個體在時序中的景況,被標籤化的人們被過去困於現在,無法自拔。
在時間與事件的經緯之下,劇作家盡可能發掘愛滋議題的可能性,比起批判社會污名,她更在意團體內部的壓力與破滅;她一方面拒絕過度美化如甘馬之家等的酷兒家庭,另一方面對於傳統上對立保守的宗教,卻予以再言說的空間。劇中阿凱、馬密、甘口三位男同志的戀情,則反映了個體和社會、多數與少數之間因為疾病重新排列組合的權力關係。以一齣沒有肉體真正死亡的作品而言,《叛》劇對於情感的描寫試圖在煽情與說教之間調和出妥切比例,同時兼顧田野效度與劇場性。然曖昧的是一齣探討「疾病王國子民的日常合聲 / 後雞尾酒療法時代的群像」【3}】的作品,在2004年的農安街之後嘎然而止,卻於全劇末尾的影像中放上近期討論熱烈的婚姻平權運動。從疾病到婚家,從死到愛,時間的失落是迴蕩出更深邃的真實抑或懸置的真空,值得玩味。
「戲劇是提問而非倡議」【4】劇作家如是說。而當死亡不是答案,或許活著,就是問題。
註釋
1、《叛徒馬密可能的回憶錄》劇目簡介,2017台灣國際藝術節網站。
(http://tifa.npac-ntch.org/2017/tw/theatre/the-possible-memoirs-of-a-traitor/)
2、「農安街事件」是發生於2004年的社會事件。台北市警方於農曆年前查獲近百人在農安街一處民宅舉辦男同志藥物性愛派對。該事件以及後續媒體的報導手法、檢調政府機關的處理方式等等,都引起極大的討論與爭議,也促使社運團體開始敦促政府和社會大眾正視愛滋疾病的管制 /防治,乃至於娛樂性用藥等議題。
3、同註1。
4、簡莉穎(2017),〈劇作家的話〉,《叛徒馬密可能的回憶錄》節目冊,國家兩廳院,2017.04。
《叛徒馬密可能的回憶錄》
演出|四把椅子劇團
時間|2017 / 04 / 14 19:30
地點|國家戲劇院實驗劇場